谢朔从旁悄悄打量两个主子,没落下小殿下的强烈反应。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小主人,自五六岁后,性子就日渐冷淡,极少喜形于色,而能让他忽然做出这般夸张表情的,必定是出乎意料的大事。这令他愈加好奇起来。
祁时见速读极快,一瞬就合上了信笺,沉吟片刻,忽然抬头吩咐他:“谢公公,给本王备车驾。”
“且慢。”还不及谢朔反应,蒋毓先行说道,“熙儿,此事关重大,需得极为慎密而行,既然时间尚早,不如派你手下亲卫先行一步,打探清楚,你再动身也不迟。”
怪事,谢朔寻思,兴德王妃殿下竟不再限制小殿下的出入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小主人这趟回来,就得老实在府中养身静心,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这对母子忽然达成了一致?
“母妃此言,是怀疑其中有诈?”祁时见的语调不咸不淡,让谢朔断不出个所以然。
“并非如此,只是此时不同往日,你需得慎之又慎。”
“儿臣明白,”祁时见看向殿外,“不过影薄此刻不在身边,其他人又不甚熟悉,派去也毫无用处,倒不如儿臣直接亲自前往。”
蒋毓意外。“影薄何在?”
少年回望母亲一眼,又匆匆移开了视线。“儿臣有一桩要事,需得派他去做。”
蒋毓眯了眯凤眼,忽然追问:“莫不是派给了那个旁支的丫头?”
见儿子不语,蒋毓冷哼一声。“你非要胡来,本宫也就由着你罢了,但轻重要分清楚。看在祖上同宗的份儿上,你想收便随你收,你也到了年纪,留在身边当个侍妾也就算,等往后……”
祁时见向来不是个冲动之人,但此时他是真的抑制不住,身体竟先于脑子动了。
蒋毓见倏地站起身来的儿子,分外惊讶:“为母还未讲完话呢,这般规矩还需本宫教导你吗?”先王薨逝之后,兴德王妃鲜少用这般强硬的口气跟自己唯一在世的儿子说话,足见她内心的不悦。看来母子二人之间的矛盾并未因这短暂的统一意见而解除,反而如讳疾忌医的病灶,于不宜察觉的某个深处随之加剧了。
这点,一旁侍奉的谢朔是个明白人。
他既知道小主人为何焦躁,又清楚蒋毓不悦源于何处。说到底,都能归结在蒋慎言那个无辜丫头的身上。
在蒋毓看来,他们母子间隙由那丫头入府之时而起,又因那丫头促成儿子对某些无头悬案的执着而剧。想要不让蒋毓迁怒于蒋慎言,几不可能。这唯一的继承人对她有多重要,她就会对蒋慎言有多怨怼。况且,高高在上的兴德王妃连布政使的嫡女千金都看不上,哪会容得一个无父无母的平民丫头出头呢?
谢朔机敏,知道若自己不及时干预,待双方逼出气话来,那才是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他赶紧岔了话题说:“王妃殿下担忧小殿下的安危,实乃舐犊情深,呃,不如让奴婢跟随小殿下一同前往,贴身伺候,尽几分薄力。”
蒋毓呼了口气,白他一眼,说:“你又不比玄衣侍卫,没点功夫傍身,有甚用处?再说,你知道要去做什么吗?”
“呃,哪怕是刀山火海,奴婢也去得呀,奴婢别的不成,但身上这几斤肉给小殿下当个软垫肉甲的,也能扛上个一两下不是?”老宦官故意说了些浑话。
“胡说,”蒋毓果然嗔他,“也不知道个分寸。”只是口中发火,脸上却不见太多责怪,想必也是知晓了他引开话头的用意,容许了这番混不吝的造次。
祁时见趁着这个空档,总算能压下了恼人的焦躁,沉气凝神,转身朝母亲躬身一拜。“儿臣方才头痛发作,故而失仪,还望母妃见谅。”这倒不全是假话,至少他此刻,耳中就阵阵嗡鸣,以往出现此状,就是旧疾发作的前兆。想他离上次昏厥才不过一日之久,用乔良医正的话说,他目前的身子仍旧“乱肝气机、气血不和”,频繁发症的可能极高。
还不等蒋毓开口关心,谢朔就连忙跟上,道:“啊呀,那奴婢这就去良医所请人。”
主仆一唱一和。“罢了,事不可拖延,你既愿意随本王前往,那便动身吧。”说着,又朝蒋毓一拜,“儿臣速去速回。”
少年匆匆撂下话,还不及母亲再追加些什么,就转身而去。至少,这回没让母子之间变得更为难看。
蒋毓心中自然不爽利,可也不好多加阻拦,毕竟此事的紧急与重要,她亦能体会。至于那个什么天师的,日后时间还长,待解决了头等大事,再回头慢慢处理也不耽误。
念及此处,兴德王妃镇定下来,不再多言,目送着儿子迈出门,渐行渐远了。
直到快步出了凤翔门,谢朔回首顾望,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出来。“殿下,奴婢都要折寿了啊。”他小小埋怨一句,见少年依旧冷脸,改口问,“殿下可仍有不适?奴婢请乔良医正来给您瞧瞧?”说着掏出了怀中随时预备的药丸,递了一粒上前。
“不必了。”祁时见没拒绝,接过来丢入口中,草草道,“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味药,无甚差别,眼下尚不碍事,先办了正事再说吧。”
谢朔想起,他们这是要出府去,便问:“那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哼,你既一无所知,也敢胡乱应声?”
“殿下瞧您说得,奴婢方才所言可句句属实,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义无反顾啊。”
少年听得,难得嘴角弯了一下,嗤笑一声。“那好,你且随本王走一趟‘刀山火海’吧。”他余光瞥见承奉正的脸色一滞,心中顿觉好笑,“先回去更衣,此番必须避人耳目,微服私访,就你跟我两人,单驾而行。”
“啊?”谢朔虽然知道暗处肯定会有玄衣卫跟随,但这两人的数目确实令他意外非常,“奴,奴婢赶车?”
“怎么?后悔了?”
“不不不,当然不是,”谢朔急得眨眼摆手,“奴婢这就去安排,呃,只是不知要去往何处?”
“罩子铺,车马驿,那里有人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