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材死了?”
少年听得密报,手中执杯的手微微一震。这名字他可绝不会忘记,昨日在他王府中吃了点苦头,没想到竟熬不过一日呢?死得这么寸巧?
“那天师让你们去寻的郎中,可寻到了?”
乔装成平头百姓的玄衣卫坐在祁时见背后,低声报说:“尚未回信,正在追踪中。”
“崇雅香铺……”少年的手指在杯壁上点点敲击,沉思着,没想到陈治的手能够得那么广,连旁边这家仁惠妙手医馆也是他可控制的范围。狡兔三窟,他怕是把安陆城全都打成了兔子洞。怪不得人能从白衣鬼眼皮子底下成功溜走,躲藏数日也没让对方追上踪迹。不过香铺连着医馆,他似乎一直在打樟帮的主意,是叶泰初授意他这么做得?还是他擅自利用了樟帮行会?
多半是后者吧?以叶泰初此时半死不活的样子,该是自顾不暇的状态,被陈治趁机予取予求也不奇怪。
蒋慎言既然觉得有猫腻,紧追那个苗姓郎中不放,或许就是从彭伟材的死中探知了什么。若可以抽身,他还真想去一看究竟。
祁时见隐隐叹息,放下茶杯,盯着窗外法场沉声道:“你们跟紧了,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回报。”
“是。”
“丁良则那边如何?”
“回主人,他们唤了仵作,却迟迟不见人来。有两个小卒回报说在医馆见过一个仵作的,可人却没到法场,不知去向,形迹可疑。听样貌描述,那年轻仵作该是何先生无疑。”
“哦?”何歧行竟顺着阴影溜过了他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说。”
“是,对方说何先生向他们打听了天师的动向。”
“哼,不出所料,他是寻着慎言来了。”狗鼻子一样,甩也甩不掉。不过祁时见此时好奇的是他暗地尾随是为何事?若是仅仅为了帮忙,那掩饰自己行踪也大可不必。以他对何歧行的了解,此刻对方应该最担忧两件事:一是蒋慎言的安危;二是如何给自己的亲姐姐脱罪。但这两件事无论哪一边也无需他如此小心谨慎避人耳目行动,相反,来寻求他小兴王祁时见的帮助,反而更快更有效。
这就令他不得不怀疑,那个男人背地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目的和打算是他先前不知的。
本来没觉得这人是个祸患,可如此一想,倒有几分风险。而“风险”二字,是祁时见眼下最不需要的东西。于是他叮嘱玄衣卫:“派两个人去找,盯住何先生的行动。”
“是。”
“还有,本王让你去看的尸体,情况如何了?”
“死得干净利落,一箭毙命,箭头无毒,使弩的人是个熟手。”
“箭呢?”
少年开口要求,对方就恭敬呈上。伪装中不便遵循礼数,可也不妨碍那东西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祁时见面前的桌上。
少年一挑,将那粗若手指的弩箭捏了起来。上头还黏连着斑斑血迹,但他并不在意。仔细看,觉得这箭他是认识的。回忆前日他去过仁宣坊蒋家旧宅,就有这么两根弩箭迎面袭来,那是陈治对他的“问候”。破腹弩箭,正如其名,就是有将活人轻易开膛破腹的威力。说常见也常见,说稀罕也稀罕。军中是唾手可得的,但民间私造持有却是重罪。不过以陈治的行事方式,暗地里弄上一把也绝非难事。
除了他,祁时见还真想不到谁敢明目张胆地用这危险东西。
看来行凶之人是陈治手下的可能性极大。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射了两箭就跑可不是陈治的作风。以他之癫狂,不干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事,那都算反常了。他们昨夜处心积虑搞得那般热闹,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忽然,窗外法场高台之上的如雷鼓声停了。少年的视线重新移向那里,就见有人高喊口令,一字排开的刽子手扬起了手中断头刀。
祁时见提起气,憋住了呼吸,眼睛从未如此忙碌紧张过,不放任何一处细节的梭巡视野之中的全部。
只听得人群一声齐呼惊叹,高台上便血溅当场,几颗脑袋同时落地。那一朵朵鲜红在午时日头的照射下,闪烁着诡异妖艳的光芒,好似是谁突然在那里撒了大把的喇子宝石,艳丽地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可与此相反的,是平静。
出乎所有知情之人意料的平静。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突如其来的爆炸,没有振臂高呼的劫囚,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场单纯的行刑示众,仅此而已。
祁时见终于将紧憋的一口气呼了出来,可这并不代表他放心了,反之,此时的平静更让他忧心忡忡起来。
时机容不得他细思,高台上又起几声震鼓。后面一排的犯人也被推到了前方,好像是有谁痛哭了出来?但他辨别不清,因为鼓声停,口令起,刀光闪烁,那不清不楚的哭声就戛然而止,又是一排人头落地。
八个囚犯,无一例外,全部获斩。
按预定,接下来就是碎尸换脔游街示众了。
祁时见眉头紧蹙,此刻却不见陈治,甚至任何无为教徒的行动迹象。
少年举棋不定起来。
“鼓声停了。”影薄突然说道。
蒋慎言这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估算一下,此时该是在行刑了。女郎也锁了眉头,担心法场那边的情况,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动。不过万幸,她没听见爆炸的巨响,这或许就是一个好信号。
她深呼吸,又将注意力的重点放在了眼前这掌柜的身上。
“您方才说,那个人自称是彭伟材的朋友?”
“是。”掌柜的再次搓起了一双已见衰老的手,这似乎是他缓解紧张的习惯。
“他的消息怎么知道得这么快?你们已经派人递讣闻了?”
“不曾不曾,”掌柜的摆手否认道,“您二位也看到了,我们东家别说小殓,因为没有亲人在身边,连浴尸我们都犹豫要不要做呢,怎么可能先发讣闻呢?那位,不,那个人自称是昨夜醉酒宿在了如是楼,醒来就听见噩耗,故而才及时赶来一探究竟。”
这必然是对方的谎话无疑,影薄也判断出来了,那人是血衣缇骑,绝不可能是彭伟材酒桌上的狐朋狗友。
不过让那些人钻了个空子,想必彭伟材这样的酒肉朋友不少,而香铺里的人必不可能全都认识,所以对方说什么,他们即便将信将疑,也无法反对,毕竟对方只是来店中看看,没做什么其它出格的事。
“那人还说了什么?”
“呃,没了,他就说自己也是行会里的,其它就没了。”掌柜的知道这话或许不能让两个兴王府来的大人物满意,便窘然地解释说,“小的被这事弄得惊慌失措,头昏脑涨的,故而也没太在意盘查仔细。”
不错,对方肯定早料到了崇雅香铺的人会慌乱至极,没空理会他说得是真是假。陈治这一招,使得妙啊。
蒋慎言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也不知玄衣卫能不能将那血衣缇骑和法场行凶之人一并抓回来,还有那个叫阿平的伙计,以及姓苗的郎中……
女郎抄手端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脑中千丝万缕的蛛网里好像落了一只小虫,让她不得不在意起来。她左右端详那小虫的模样,努力想看得仔细……猛然之间,她抬头问影薄:“今日守在殿下身边的玄衣卫,还余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