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这是……被算计了呀。”
蒋慎言听得青女缓缓道出自己书写于信上的内容后,不禁一琢磨,说了心里话。
屋内鸦雀无声。何歧行眉头紧锁能夹死蝇虫,不敢说半个字,拳头在袖下攥得颤抖,浑身泄力发虚。影薄瞧着自行坦白的女子在心底悄然叹息,如今他帮不上忙,无奈从向来冷峻的眉眼中流露了出来。祁时见亦不作声,他心中所想,蒋慎言已经替他吐露了。从他亲眼所见到青女供认,两相结合,少年的脑筋飞速转动着,察觉了一些端倪,已经在想下一步棋的落点了。
蒋慎言着急青女的错误选择,劝诫道:“姐姐你被陈治利用了,如今回头还不算太迟,可莫要再执迷不悟。”
这话若是从祁时见,甚至是她亲弟弟秦暮絮的口中说出,青女可能都觉得左右偏颇,不会听进耳中。但蒋慎言道出就会令她不禁动摇。
“你的意思是……”美人的语气再不像先前那般坚定了。
“府衙大牢的惨状我亲眼所见,绝不作假。劫狱是真的,但情势非同寻常,可不似是你想象中那般‘平和’。整座大牢里的官差都惨遭毒手,无一例外,那密密麻麻倒了一地……下手之人狠绝非常。”
青女倒吸一口气,从方才就盘旋在胸的那抹不祥预感到底还是成了真。对此她竟毫不知情,甚至妄想与小兴王谈判,如身溅一身脏水还洋洋自得,简直可笑至极。
但话已出口,又如何取信于人?饶是她自己都无力自证。
怪不得祁时见方才要那般讥讽说她“此时才想起给自己脱罪”。
青女脚下一软,觉得站不住了,勉强扶着月桌坐了下来。“我只当陈治派人去炸了城门,这样声东击西足以给他们充足的时机营救狱中同伴了……是谁?是谁这么狠心?”
“不是你吗?”少年嗤笑,声音极冷,“屠了大牢是狠心,你谋划让人炸毁城门,那些守兵死伤惨重,就不是狠心了?”
青女一捶拳,心尖刺痛,不免抬高了声音。“我当然知道……对此我无话可说,任凭惩罚绝不推脱,但事若不是我们教中之人做的,就不能无辜替人背罪!”
“你如何确认不是你们无为教之人做得?”少年戳中要害,直言问道。
青女一怔,回答:“方才不是说杀害狱卒的是后来的人吗?”
祁时见冷哼一声。“那也不排除是陈治他们又折返回来灭口啊?”
“这……”
“眼下没有十足的证据,你可别乱说!”何歧行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他是铁了心要护着青女的,哪怕在众人眼中多少失了理智,但大家皆暗暗知道了两人关系,也不难理解他是为了什么而拼命了。
年轻仵作的话虽意气用事,但也说在了点子上——他们缺少证据。
“会不会是白衣鬼做的?”蒋慎言喃喃吐出心中所思来,可转头又自我否定了,“不对,做这事的人时机把握极为精准,除非知道今晚劫狱的详细计划,甚至目睹整个过程,否则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
这么想来,祁时见所说的回头灭口,便更添了份量。
但他们为什么要回头呢?
“啊,殿下。”女郎眼中突然一亮,几步走回祁时见的身边,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会不会是陈治他们也怀疑白衣鬼潜伏在府衙之中?所以才这般肆意妄为地造势?”
对于蒋慎言愿意从对面回来,少年心中是宽慰的。果然还是要让这人站在自己身畔,他才舒畅。可欢喜也只是一瞬,这话的确是他没想到的可能,而且合情合理——如果是那个疯和尚,做出这种判断,倒也不奇怪。
不过这些都只是心证,看来眼下,找到陈治才是最佳的解答。
少年藩王一抬眼,紧紧盯着青女,质问:“陈治他们在哪儿?”
美人一瑟缩,撇过脸去,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这局势早已经偏离了她的假想,不受她控制了。
“原本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祁时见可没忘影薄回报,那些人换上了眉生馆的衣裳,那定然是因为青女准备做些什么的。
青女不宜察觉地叹息一声。“本来是要出城的。”
“出城?”少年哂笑,这些人炸城门劫大狱闹得满城大乱,竟然还妄想出城?
青女也听懂了他讥讽的语气,无奈解释道:“今夜是不成,但后日便是三月二八东岳大帝诞辰,去城外朝谒进香者众,姑娘们亦会前往……不仅出城,楼中还有姑娘是被约了跟香社游江东去黄州赶四月八浴佛节的,身边自然要跟随一些小厮,到时再把人三五一分塞进去,几趟便可了事。”
祁时见听闻凤眼一眯。“哼,你们倒是计划周详。”可惜百密一疏,没算到被自己人利用。但青女也喊不上冤屈,因为她本来也打算利用陈治等人的,只是对方先她一步罢了。
看来被影薄这一破,对方该是警觉,放弃这个计划了。陈治且不说,劳楠枝等人既然分散开来,多半可能会被困在城中,眼下他们急需一个藏身之处。
祁时见能想到一两个地点,可问题是他能想到,对方也可能判断他会想到,反而不去那些地方。更何况他们明日还准备筹划什么,今夜必然会藏得很深。满城官兵倒是彻夜搜索,但那等力度抓抓虾兵蟹将就罢了,想寻得陈治一行的下落,几不可能。
少年沉思片刻,对影薄道:“现在封了眉生馆,将人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入。”
“是。”
这个结果是大多数人所能预见的,甚至包括青女在内。他们只是讶异于祁时见的雷厉风行。可何歧行偏要从中挣扎一下。“等等!”他试图拖延以寻得喘息,至少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这么大的事你说封就封了,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祁时见不耐烦地打断他,直言道:“你该庆幸本王只是封楼,而没有把这女人直接扔进府衙大牢。要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进去就要担所有罪责,必死无疑,神仙也救不了她。”
“可是其他人……”
“怎么,你以为这楼里的人都无辜了?哼,本王可不信他们不知情。他们当初敢跟着这女人胡作非为,就该料到会有今日。”
蒋慎言见何歧行张了嘴似还要反驳些什么,连忙出声劝阻:“何叔。”说罢使了眼色又摇头,告诫他此刻绝非好时机。因为她了解祁时见,听这人的语气,已是在盛怒之点,几欲爆发了。何歧行几乎是在鸡蛋碰石头。
好在对方听懂了这声劝阻,阴沉下脸,瘪了嘴巴不再出声了。
影薄读得时机,不再等祁时见重复下令,带人躬身而出,即刻便封锁了整栋楼。
玄衣卫的动作向来是迅疾如雷。只听得外面好一阵高低嘈杂的混沌之后,突然一切归于寂静,偌大一个眉生馆倏地宛若一座空楼。青女倚在桌边脸色惨白,何歧行亦然,姐弟俩谁也发不出半点声响来。
祁时见负手而立,顺着窗外眺望,亲眼见得五彩欢门下的栀子花灯被无情熄灭,这才稍稍平了些胸中躁动的怒气。
蒋慎言在可怖的沉默中左右梭巡了所有人,顿时觉得迈进了一方困局——明日究竟会发生何事,前路不明,自己人又分崩离析。
此刻,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