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对方玄衣飞舞,陈治身后一伙人不由惊了半步,好似老鼠见到猫,本能地退缩。待对方落地再看清脸,不约而同地心中暗道一声“坏了”,来了最难搞的角色。
陈治虽忍住了后退,但也知不妙,连嘴角挂的笑意都十分勉强了。“真是巧啊,影同知。”
记忆中,这人还从未如此正经恭敬地唤过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在何处,大家不言而喻。影薄刀柄一点他,道:“寻你很久了,随我回去,主人有话要问。”
陈治露出白花花的牙,抹了一把格外粗硬的青绒头发,故意说:“啊呀,这事可不好办,一会儿我还有要事,不能随你赴约啊。反正你家主人也该知道,我呢,是跑不了的,不如就改日?”
“少说废话。”影薄是决计不跟他多费口舌的,抽刀就朝这人逼来。
逃离时陈治跟劳楠枝为了方便行动和隐匿,各自分散了自己的手下,眼下在这户人家中的也不过只有屈指可数寥寥几人,加在一起也不够凑十根手指头。而这其中能真的跟影薄斗上两三回合的,估计也就只有陈治一人而已。
但这并不意味他们没有护主的心。那几个假和尚飞踏一步就欲朝玄衣高手扑将过去,他们大抵心中都想着一件事,就是即便打不赢,也至少要拖延时间让陈治先走。
陈治又怎会不知自己人的意图,高声一喝:“闪开!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说着,脚尖一挑,地上那个两人合抱还觉吃力的木盆就像一片碎瓦似的轻盈,“嗖”地一下朝影薄面门飞去!可惜并没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轻轻松松碎在了影薄的刀尖上。
不过其中盛装的脏污帐幔倒是遮蔽了男人一瞬的视线。
陈治趁机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的小瓶,塞子一扒,倾出一些粉末就朝影薄吹扬过去!
可影薄反应更快,早预见此人可能使诈,故而那一瞬闭住了气息,并没让对方得逞。可那粉末威力非同小可,即便是有一些沾染在了他的鼻尖,也令他有一丝恍惚。影薄赶紧用衣袖将那些粉末擦抹干净。
幼时记忆让他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抽髓散?你怎么会有……?”问题说了一半,自己就恍悟出了答案——陈治必然是从却水那里得来的。
这东西不容小觑,只需吸入一点就能轻易放倒一个壮汉,过量甚至可以无声无息地取人性命,若睡死过去一般。可调制起来也极难,费工费时费料,不是寻常地方就能随便得到的。如此金贵,除了身为锦衣卫的却水亲手送上,他实在想不到落魄的强贼能有什么法子拿到这样的厉害东西。
陈治扼腕自己刚刚没能得手,但又觉得这东西全浪费在影薄一人身上实在可惜,便将瓶子收了回去,想着跟对方打哈哈,蒙混过关。“你看,我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些血衣缇骑点头应允过的,你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倒是去找他们说理去啊。”
影薄知他狡猾多端,不肯买账。“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乖乖束手就擒。”话音未落又朝陈治攻来。所谓擒贼先擒王,若是抓住了陈治,他那一众愚忠的手下必不会弃他不顾而逃。
院中动静过于响亮,几步逼出了屋里头的人。妇人开门见状“啊”地一声惊掉了手中为陈治取来的替换衣衫。陈治见屋门大敞,心中瞬间有了主意,脚底抹油,“嗖”地一下冲进了房里。
影薄本还奇怪,这人逃跑为何不往院外跑,反要自己主动跳入“瓮”中,难道不怕他关门打狗吗?
可一追进堂屋,他倏地就明白了这人的奸计——劳楠枝带了自己三四个手下闪身出现正将他堵住,拦截在了他与陈治之间。
影薄没见过劳楠枝,并不识得此人长相,但他能清晰地分辨出眉生馆院公小厮的统一着装,此刻正不甚合身地套在这些船工水手的身上。
而这还并非全部。真个能拦住他动作的,其实是堂屋西侧炕上的两个孩子。一个年纪稍大的明显是被他们惊醒了,正缩到一边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盯着他。而小的那个至多也就三岁模样,酣眠得深沉,仰面躺着丝毫不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这家妇人靠在他身后的门槛上,已站不住脚,很是想要逃出去的模样,可又无法放弃孩子,便一脚跨一边,僵在了原地。
屋中有多简陋自不必说,余光扫到正位一张供桌上写有“夫”字的灵牌,让影薄动了恻隐之心。
劳楠枝眼色极快,察觉到影薄的迟疑,赶紧道:“她丈夫两年前就死了,她独自拉扯两个娃娃长大。有话好说,但莫要惊了孩子。”
影薄闻言狠狠剜了女人一眼,更没放过藏在她身后,脸上还挂着若有似无笑意的陈治。他摁下怒气,“呛啷”一声收了手中宝刀。
他们利用孩子作为掩护可恶,这妇人为虎作伥可恶,但娃娃们的确无辜。影薄面再冷,也没冰到抹净了人性的程度。
可对方却瞅准了时机。他才刚刚收刀回鞘,身后两个伺机而动的假和尚就飞扑过来一人抱住了他一条腿,也不知是提前说好了还是真有默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死死攥紧就是不肯松手,嘴里还叫嚷着:“堂主快走!”
倘若平时,这种货色的“攻击”不过也就是抬抬腿的功夫,可那样势必会重伤二人,当着两个奶娃子的面他不好动手施暴,更何况这家妇人已经面色煞白,浑身发抖,若真吓出个好歹,这俩孩子就是死了爹又没了娘。他可担不起这样的麻烦。
想必陈治方才冲进屋来的时候,就是算准了他心中的这一丝悲悯,这才终于得逞,好不得意。
那疯和尚一拽劳楠枝,催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哇!”说着自己先一步猫起身子从后窗跳了出去。劳楠枝盯着影薄似有话说,可最终还是张了张嘴,吞下了言语,转身随着陈治的路子带人跳窗而逃了。
影薄看着那忽闪开合的支摘窗扇,又瞥了一眼炕上受到惊吓的娃娃,暗暗吐了一句:“疯狗。”
眼下,不知这疯狗挣了锁链,会去何处撒野了。只希望他今夜的一时不忍,不会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