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丰山寺空剩个壳子,连白天最后一丝烟火气也消散而去。黑漆漆的殿宇矗立在那里,竟比夜色还要晦暗。让蒋慎言不由得联想到“鬼门关”,仿佛踏过那道山门就再也回不去阳间了。
大雄宝殿残留的一抹光亮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行至门槛,却见不过是香案供桌上残留的半截烛头,在若有似无的夜风中岌岌可危地颤抖,不知哪一秒就会被卷灭。
四下无人,可祁时见与手下一众玄衣卫警惕非常,好似暗角中马上就要冲出什么一样。
“他们闹得如此,需得找一处绝佳藏身之地过夜。能一时藏匿这么多人的,丰山寺是个极好的选择。”少年煞有介事地判断道,一双凤眼鹰目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况且此处是有密室暗道的。”只可惜他仅是听影薄回报过,不曾真的寻到过出入口。
对此,蒋慎言有别的想法,又不便说。其实像东西十二桥那种人声鼎沸的烟花柳巷亦是不错的藏匿地点。藏木于林,也是上上之策。可既然做决定的人是陈治,那丰山寺的意义就不同凡响了。更何况她此时随意开口,可能会给眉生馆和青女造成大麻烦,毕竟后者的立场对祁时见而言十分危险,本就值得他怀疑。
影薄已经去了那里,也不知眼下情况如何了?
蒋慎言忧心非常,视线眺望向与众人截然相反的方向,望眼欲穿于裹了浓浓水雾的夜色中。
突然,她感到周遭的气氛瞬变。少年跟他的亲卫们猛地动了。
只见两个玄衣卫腾身而起冲向他们紧盯的某处,而后“呛啷”一声炸耳的短兵相接之声,两人又像是撞到了什么绵软之物被重重反弹回来。索幸脚下生根站得稳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蒋慎言这个不通武功的平头白丁像看变戏法一样,只会瞪眼张嘴,根本反应不及。
随即,暗处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来——“小千岁聪颖过人,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这句“马屁”拍得毫无温度,好像有人把话写在了纸上,说话之人不过逐字照念。
要不是蒋慎言太过熟悉那特别的声线和语调,看到对面白衣晃动,她能吓得蹦起半尺高来。
“却水。”女郎头一次呼唤对方的名字感到了一丝安心,真是讽刺至极。
民间尚白,但这身素洁曳撒穿在这些杀人傀儡身上,凸显得诡异,再配以诡谲身法,黑暗里就像鬼影摇曳,过处不留人。
“江上一别,可还安好?”却水的问候毫无温度,因为他眼中就没映出蒋慎言这个人。
“你既然在此,就说明陈治他们也在了。”祁时见不着痕迹地将女郎稍稍护在后面,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刚才是在的。”却水更正道。
“去了何处?”少年不跟他客气,直接问说。
“不知,”血衣缇骑也干脆,“从密道走了,我的人跟去了,小千岁尽管放心,丢不了。”
“那你又为何留守?”
对方嘴角一挑,这抹笑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但是让蒋慎言看着十分眼熟。细细想来,偏头对照一下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藩王,她似乎知道了却水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种表情,顿时觉得极不舒服。
“当然是好奇小千岁究竟能不能寻到此处。”却水往前踏一步,玄衣卫就向他挡一步。在他们眼中,此人即便是握着锦衣卫千户的官身牙牌,也是个十足的危险根源。
可男人并不在意,继续道:“陈治说倘若殿下能来到这里,就托我带句话,他说,‘希望小千岁明日养尊处优地在王府中听听曲儿、赏赏花,安稳度日’。”
“放肆!”玄衣卫高声呵止,“狗胆包天的奴才,竟敢不敬?”
却水面无波澜,摊开手,表示自己只是个传话筒。一听这口气就知是疯禅病陈治的原话,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祁时见冷笑,意味深长道:“本王倒是想真的‘养尊处优’,可热闹都要惹到我兴王府的重明门前了,又怎可能视而不见?”
“万万没想到,本王遣去的人,竟然会跟他沆瀣一气?该说这人是有魔力吗?本王倒是小瞧了他。”少年意有所指。
却水一拱手,更正说:“‘沆瀣一气’四个字下官可担待不起,殿下嘱咐让在下盯着,那在下就盯着,可没说要非要出手阻拦啊?”
借口。
蒋慎言在心中愤然地戳穿他。
祁时见听对方这般断章取义,发现倒是自己这步棋下偏了位置,不由得讪笑一声。
“本王让你盯着,亦让你及时回报。既如此,那今夜情形你就一五一十讲给本王听吧。”少年的笑是冷的,蒋慎言能轻易察觉到他给对方狠狠记下了一笔。
却水倒是痛快,他思考的方式最是直接,也最是成迷。血衣缇骑一拱手,又恢复了谦卑模样。“这是自然,殿下想知道什么,但问无妨。”
“今夜都有何人?”
“陈治与关镇各领手下,一共十五人。要救张记船厂的船工,自然少不了那个女人,她也有二十一二个人手。”
女人……蒋慎言心里咯噔一下,千不想万不想,到底还是在其中出现了劳楠枝的身影。
“这可是陈治的主意?”
“说来殿下别不信,陈治今日带回了一封信,”却水的手指了指脚下,意在表示信是从此处所得,“可究竟是谁写给他的,写得是什么,在下就不得而知了。”男人笑得诡异,让人分辨不清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压根就不想知道,有意纵容对方。
蒋慎言眉头一紧,要不是能识得此人说的是实话,她几乎都要怀疑这是对方信口开河瞎编烂造出来的了。毕竟陈治早已不在此处,丰山寺空如一座鬼城,谁人会往这里寄信呢?
祁时见亦若有所思,可他并没停止问话。
“明日午时,作何行动?”
却水在昏暗处难得动了表情,为少年的未卜先知流露出一丝惊喜来,随即声音中带着轻快笑意。“小千岁果然料事如神。”
可他话锋一转,道:“只可惜,这个问题,奴才就回答不了了。他们通信用得都是暗号密语,在下愚钝,不得其解。”
蒋慎言观其神色微动,竟无法判断这句究竟是虚还是实。祁时见亦不买账,他在心中有了跟女郎一般无二的揣度——他是真的不知,还是根本不想知道?
女郎在袖笼之下紧紧攥拳,暗道糟了,要是此人明日袖手旁观便罢,倘若真要有意参与其中,恐是个天大的麻烦。
这场“闹剧”,不好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