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英范?”
祁时见一边垂首伏案,一边听玄衣卫的呈报,脑袋活络,手中提起的笔也没停。
“哼,本王倒是小瞧他了,藏得够深的,连本王都要提防着,”少年面露不屑哂笑一声,“若不是却水跑去吓唬他,怕是能王八缩壳藏一辈子。”
残页确实为府衙中人所盗,这早在他的预料之内。李才捷当初并未将那上半本录簿带出过衙门,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能接触到的人必然是在府衙内。但此人竟是牛英范,这的确令他有些意外。
本以为那昏官是个躲事怕事的性子,就算得手也会早早销毁处置了那残页,但没想到竟然跟李才捷一样,小心翼翼藏匿了这么多年。可见他心中对蒋岳夫妇还是有所愧疚的,有那么一点良心未泯。
蒋岳为人也属实了得,前有挚友愿意搭了性命鸣冤不平,后有人愿意蛰伏多年替他承担风险,足见此人魅力之大。听闻此人断案缉凶很有一套本事,可惜,倘若这般人才尚能存世,那如今的安陆或许当比眼下更安定清澈一些,不那么似浑水泥潭了吧?
可若那样,他与蒋慎言恐怕永不会有所交集了。
祁时见笔锋顿了一顿,问说:“天师何在?”
一旁又上前一个玄衣卫,拱手报:“回殿下,从府衙官署出来,直接去了眉生馆。”
少年失笑。“她是个心急的。”想了想,又问,“何先生在何处?”
“在眉生馆,从城外回来,就没出来过。”
祁时见一琢磨,判断道:“如此,那慎言一会儿大概就要回来跟本王闹些脾气了。”
少年沉默片刻,集中精神将手下文字写成,盖了印,折入信封之中,但并未封口。他把信对玄衣卫一递,吩咐说:“交给仲长史,让他速速寄出。告诉他,这是家书。”
玄衣卫接过,飞速瞟了一眼,封上写了辽东都指挥使蒋察蒋元戎的大名,便了然了,躬身领命,快步转身而去。
谢朔伺候在一旁,听得明白。法有束,王不可见将。但家书就不一样了,家书不过驿塘,不会被递送到车驾清史司拆开检查。看来小千岁是真的写了些什么重要的事在里面。
“几时了?”
谢朔听见祁时见忽然问道,连忙偏过头去看香漏,回答:“回殿下,酉时三刻余。”抬眼见对方正在揉捏额角,便建议道:“殿下不如用些晚膳,正好休息片刻?”这人白天才刚刚昏倒,如若再不按时吃饭,身子怕要吃不消的。小千岁这顽疾连良医正都看了摇头,说病由心生,夜不能寐,私下不止一次与他感叹从未见过心思如此深重的孩子,明明还是个娃娃呢,就这般繁累,任谁看了都要担心。
少年却不当回事,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说:“无妨,本王先补今日课业,晚膳就等天师回府再说。你们不必跟前伺候了,下去吧。”
老宦官心中深深叹息,深知要改祁时见定下的主意,可比上天摘星一般,只好无奈应声,心里头盼着蒋慎言早点儿回来。“是,奴婢领命。”
众人垂首退去,仅留祁时见一人独坐纯一殿中。
就在少年伏案之时,那封家书已经送到了王府长史仲睿广的手中。按职责,他需要记录每一封从兴王府出去的信函,不论私人尺素还是公牍文书。他展开未曾封缄的信纸一看,只匆匆扫了两眼,就赶紧塞回去了。
原因只有一个,里面藏了字。
仲睿广是木讷之人,但不愚钝,那藏字信的手段他如何会不知?可他只能装作不知。而祁时见会藏得如此浅显,怕不是也在提醒他。
长史咽了口口水,赶紧按照规定的制式将信函封上,又外套一层信封,盖了王府大印,封上备写几句警示,再交还给了玄衣卫。
“送去吧。”他随口说了一句,只是这话不是命令。他知道信往他手中递不过就是走一走程序,其它全由玄衣亲卫安排。至于这信怎么个送法,他管不了,也不敢管。一百玄衣卫,虽然挂的是王府护卫的牌子,但并不在安排里面,他们只听两个人的吩咐,一个是统领影薄,一个是他们最终的主子小兴王祁时见。
对面的玄衣汉子接过信,果然连个点头都没有,转身就飞奔出门,几步不见了。
仲睿广拍拍胸脯,缓了口气。小千岁是个谨慎的人,平日少做这样容易招惹把柄的事情,看来眼下是真的不太平,恐要出一些大事了。
正琢磨着,那口气还没理顺呢,一个跑腿小吏就风风火火冲进门来。
“仲长史!仲长史!”来者顾不得礼数,一路高声叫嚷着,引了满院子的人瞧,“门外有八百里加急!非要您亲自去接!说是直接递送给殿下的!”
一听“八百里加急”几个字,仲睿广就惊得噌一下从案后站起,脊背开始冒汗。又来?前段时间刚来了一封密函,八百里加急,这算算也才不过半月时日,怎么就前后脚连着,又来一封?
莫非还真让他猜中了?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哪来儿的?”
“京中!”
仲睿广一个慌张,让桌角刮了腰胯,疼得倒吸冷气,可顾不上慢下步子,赶紧撩袍往外跑。“快走!快走!”
青袍长史在前,后面就跟了一穿绿袍杂衣的小吏仆役,浩浩荡荡拖了一队人,像赛跑一样扶着帽巾撩着衣衫飞奔出了内府衙门,朝重明正门去了。
而这份“热闹”很快就被传递到了祁时见所在的纯一斋。
门外伺候的谢朔本想拦一拦那脚下生风的人,可仔细一瞧他手中紧握的鱼筒子,便暗叫一声,连忙叩门奏请,先为仲睿广的“长跑终点”打开了门扉。
祁时见合上书页,看着自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史和他怀中的八百里加急,脸不由自主地皱了一皱。
“殿下,这是宫里来的!”仲睿广喘不动气,但说话还十分流畅,好似就那一口气吊着,若是不一下子说完,就再也吐不出字来了,“下官看仔细了,封缝上有亲亲宝印!是御札!”
少年藩王稳住他,沉声道了句:“关门,旁人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