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运殿北过卿云门是兴王府的前寝宫,祁时见尚未除服,不肯搬入,故而那里一直空着。祁时见自己则作为世子继续留宿在卿云门西侧的中正斋。
蒋慎言被婢女引路,直奔中正斋而去。每每她都与祁时见在纯一书堂碰面,那里还是她从未踏足过的陌生之地,逐渐靠近了,远远瞧见那上书中正二字的宫门,她才有了“那是寝宫”的真实感。一想到那中正斋见证了祁时见长大成人,该是极为私密之所,她就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婢女见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疑问。蒋慎言勉强弯了下嘴角,为难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她虽是想探视,但祁时见又没召见她,如此鲁莽闯入其中,恐于礼不合。自己方才被忧心糊了脑子没思虑周全,现在醒过神来有些许后悔了。
女郎解释了一番,婢女们却抿嘴笑了起来。“到了门外自会有人通报的,不算冲撞。”在她们看来,好似已经确定了蒋慎言不会被拒之门外。
正当蒋慎言踌躇着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折返时,遥遥望见从中正斋中浩浩荡荡走出来一队人。
说浩浩荡荡一点也不作假,打眼一瞧,前前后后约莫得有四五十个仆役,多为婢女,而她们似乎都只围簇伺候着一个人而已。
那人虽也如祁时见一般素服装扮,但就是能让人觉得雍容华贵。每一个迈步,每一寸摆手,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而她身边有兴王府的承奉正谢朔亲自恭送而出。
蒋慎言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此人该是祁时见的母亲,蒋察蒋元戎的独女,现今孀居的兴德王妃殿下。
女郎远远瞥上一眼就不禁感叹,如若此人生得男儿身,该是虎门猛将之英姿,鹰扬虎视,实是不得了。
按理说,蒋慎言的位置角度有些刁钻,又相距甚远,对方是不该看到她的。可偏偏兴德王妃蒋毓忽然之间就停住了脚步,如同有了感应一般直直朝这边望了过来。
被那一双与祁时见同样锐利的凤眼猛然紧盯,蒋慎言心中顿时惶然,怔了一瞬,便赶紧随婢女们的动作一起跪了下来,恭敬地行礼。
她头虽未抬起,但能分明感觉到那强烈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就在她怀疑对方会不会就此朝她走过来时,听得那数十人的脚步声又开始徐徐响动起来,奔着与她完全不同的方向,进了卿云门,该是朝后寝的凤翔宫去了。
不过是遥遥无言对视了一个瞬间,蒋慎言的心就突突地猛跳,险些激出一身细汗。她心情极复杂,一时是因为那是祁时见的母亲,一时又想起无辜的文婉玥来。观那气势,她总算明白了祁时见的性子是源自哪里了,就连眉眼都是一模一样的。女郎不禁又想,虎门之女尚且如此,那蒋察本人又该是何等威严?
站起身来,蒋慎言望向那些人消失的方向,思索了片刻才又重新思忖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进那中正斋。
说来也巧,才不过一会儿光景,中正斋的宫门中又走出一人来,与谢朔一拱手就走了。那人走得很急,只是匆匆留了个背影给她,所去方向与兴德王妃完全相反。他直奔西边,十有八九是冲内官署衙门去的。虽看不到脸,但蒋慎言认得那身官服,小杂花纹的盘领右衽青袍,前后白鹇补子,此人该是王府长史仲睿广无疑。
看对方如此行色匆忙,十有八九是有了要紧事,不然兴德王妃也不会先行离开中正斋。肯定是看到仲睿广呈报公事,她不好旁听才避嫌而出。有了这般推断,蒋慎言脑中的犹豫被一扫而空,甚至催促起了婢女们:“走,我们快点进去吧。”
中正斋面阔开间五间的正殿,两侧各三间的厢房,整个院落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中正。比起蒋慎言暂住的清院,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园林雅致,整洁得过分。
女郎只站在宫门外一瞥,就觉得这殿宇院落与它主人一般模样,锐利得处处锋芒。
许是刚才在兴德王妃身边一同看见她了,谢朔早早就候在宫门前等她走近,面带许多喜色。
“谢公公,我是……”女郎这边还没说完自己此番前来探视的理由,那边谢朔就已经喜笑颜开了。
“无妨无妨,奴婢这就去通报,天师还请稍候。”他转身而进的步伐如此轻快,轻快地都不像是个伺候病榻的奴才。
果然,不消一会儿功夫他就折返回来。“殿下请您进去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闯入了祁时见的过往,蒋慎言迈过门槛的这一步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穿过整条甬道,她的步伐都是僵硬的。当人真个立在檐下,隐隐嗅到屋内飘漫而出的熟悉香气时,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些清心定神的香在纯一斋也是日常熏烧的,蒋慎言早个闻惯了,直觉得亲切。
女郎稳下心,撩袍迈了进去。
意外的是,里面竟还有旁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乔良医正隔着锦绣帐幔在跟祁时见说着什么,两人声音不大,蒋慎言仅能辨别几个类似“玄妙”“精准”之类的词汇,再听不见了。
见蒋慎言进来,乔良医退到了一旁,与她见礼。女郎受宠若惊,也赶紧还礼。
“你去吧,记住闭紧嘴巴,莫要泄露了机密。”这回她听清了祁时见的声音,对方特意叮嘱后遣走了乔良医。老迈的良医正走路颤颤巍巍,还是谢朔命人进来搀扶才顺利送出门去。
蒋慎言目送对方离去的身影,心中想着方才那话的意思。祁时见交代了他什么机密的事呢?
正琢磨,帐幔被倏地揭开,女郎寻声望去,看到祁时见整理着衣衫从里面走了出来,似是刚才正在更衣,贴身伺候之人自然是影薄。
少年面色虽略有些许苍白,但精神与往常无异,好像刚刚躺在病榻之上的另有其人一样。
“你为何不好生卧床休息?”蒋慎言怕他逞强,一着急,把恭敬都忘了。
影薄作为侍卫对女郎这种程度的无礼早已熟视无睹,默不作声地退守到了一旁,当个透明人去了。
祁时见从女郎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了另一端的书案,回答得毫不在意:“无碍,服过药就没事了。”他这顽疾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多年就是如此过来的。只是这次的昏厥实属严重,但这也不必特意告诉蒋慎言知道,让她跟着白白担心。
“仲睿广方才送来一份急函,不能放着不管。”
听少年如此说道,蒋慎言才发现那书案上干净整齐,唯独放了一份盖有红泥的公文,十分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