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着急,手腕忽然一紧,偏头对上了祁时见安抚的眼神,朝她微微颌首。说来也怪,看到对方笃定的模样,就像得了保证,她竟莫名地放心下来。真是怪事,这种安心感从何而来?蒋慎言短暂地陷入了疑惑之中。
像是落实祁时见的保证,影薄立刻紧着关镇的回答追问起来,看来是主仆二人早有商议,将盘问的过程敲定过了。“那名单你可记得?”
关镇犹疑了一瞬,回说:“大抵记得,一共七家。”
“说。”
“呃,荣定街的仁惠堂、上泾桥南的房记香末店、舜德街的刘家香铺、顾春桥的崇雅香铺和上品香、天顺大道南头的梅家医馆,还有成华坊中一家南北香料铺,我记不清巷道的名字了,约莫在东南角,旁边有个茶铺。”
听到刘家香铺在名单之列,一如蒋慎言所推断那般,她心中尝到了胜利的果实,小小的兴奋了起来。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失落,可惜刘沛死了,不然就能知道那些药材究竟作何用处。思及此处,她斜眼瞥了祁时见一下,多少带了点儿怨恨。
“那你们送的药材都有什么?”
关镇摇头,面露难色。“我等只负责押运,并不通药理。我们的分内之事就是将货送到行头手中,由他开箱检验,再连同名单一起分发于我们。”
蒋慎言心想,叶泰初那老狐狸,怪不得要一再模糊自己跟定风镖局的关系,原来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怕牵连出秘密来。一如祁时见当初所预料,他果然藏了一手,可见他混进兴王府的目的确实不简单,与那神秘人背后合作唱苦肉计的可能性极大。
关镇继续说道:“依惯例,我们按照名单将药材送往各家,过段时间再收回来。”
“为何要收回来?”这问题是影薄由衷的疑惑,也是祁时见和蒋慎言心中正意外的。
男人解释道:“并非回收药材,而是加工成别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影薄闻言回头与祁时见交换了一个眼神,主仆十几年的默契已无需用语言表达。影薄心领神会,又问关镇:“你描述一下样子。”
“往常都是用锡盒或瓷瓶装着,我等从未打开过。”
锡盒、瓷瓶……蒋慎言判断着,约莫都是从药材中提炼出来的,或成干沫,或成汁水,装进锡盒是为了防潮,瓷瓶是避免倾洒。
她懂了,这过程看似繁琐复杂,实际可能是将一份香方各自拆解,交由每家完成其中一步,而后再组合起来,如此便可使配方保密,不落入外人之手。各家都有参与,可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做的是什么,押运的镖师又不通药理,更不会外泄,这招还真是妙啊。
那么如此机密的香方……莫非是?
“然后呢?”影薄的追问打断了女郎的思绪。
“待收集之后,我们会启程离开安陆,直接将东西运往南都。”关镇说罢,吐出口气,像是卸了浑身的重负,轻松下来,“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若是对各位有所助力,那也算能报得恩情了。”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并非善茬,正急于跟对方撇清关系。
影薄识破他的意图,不以为然道:“那是自然。”在回头得了祁时见的应允后,才最终一抱拳,道:“江湖路远,两不相欠。”
关镇见他们并没有得寸进尺,便放下了心中的忐忑,也赶紧抱拳,一拱手,深深看了祁时见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招呼手下人去了。看来他已经判断出了三人中谁是话事的那个。
蒋慎言、祁时见与影薄三人相互换了个眼神,心中又何尝不是如释重负,总算了了一桩事,驱散了一直混沌眼前的迷雾,其中波折,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油麻田边等候多时的陈治此刻也走上前来。
“事了了?”他似笑非笑,对关镇道,“那就走吧?”
关镇仍是不放心此人,问说:“要去哪里?”
“你们下一步作何打算?”
难得疯和尚会关心一句,但关镇反而警惕起来,心想这人必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小心道:“自然是逃命去。”
陈治冷笑一声,戳穿了他的想法。“呵,你们是想回江南西道建昌府吧?回那个被抄的老窝看看?”
陈治嘴巴轻便令人不爽,但终归是被他说中,关镇面色阴沉下来,憋着气等他的后话。
疯和尚如他所料,确有一堆冷嘲热讽在这里等着。“别瞪我,我也没想揶揄你们,我要是你们,我也想回去看看,否则绝不甘心。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屁股后面追着不放的牢子们肯定也能想到,今夜之后,想必去往江南西道的陆路水路肯定是重兵把守,重重巡查,你们连路引都没有,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过去不成?”
“帮人帮到西,暂且跟我先去躲藏一阵,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走不迟。反正老窝都没了,早一天晚一天到建昌无甚区别,不如好好留着命再赶路。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虽难听,但说得合情合理,况且,这一行镖师也没有退路可选。关镇深知这点,即便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也无奈只能委曲求全。
他按住憋屈和火气,朝陈治一抱拳。“全听陈堂主安排了。”
陈治对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得意,爽朗大笑三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好好,识趣就行,那还等什么,走吧?”
两帮人不情不愿地合流,只等着陈治一勾手,便要跟随而去。
见那人要走,蒋慎言突然想起心中一直揣藏的疑惑,猛地挣开祁时见的手,一个健步上前,扯住了陈治的衣袖。
这举动让几人皆惊讶不已,其中也包括陈治,他从那急切的目光认出了女郎,转而嘻嘻笑说:“怎么,小鹄嘴儿,终于想明白了,要给我一起走?”
哪知蒋慎言的眼神极为严肃,毫无笑意,用仅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认真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杀人了?”
听这话,陈治倏地敛去了笑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冷冰冰的。这一瞬的陡然变化,让蒋慎言有些惊吓,她总见陈治嬉皮笑脸,还是头一回真正体会到此人的危险,那一身的煞气让人忍不住想要本能地逃走。
他没否认这个疑问。
“小鹄嘴儿,吸取你老子的教训,别管自己不该管的事,才能长命。”说罢,男人手在袖上一扫,便轻易甩掉了蒋慎言的拉扯,头也不回地带一众人走了。
祁时见上前将人往后一拉,倘若陈治没及时离去,他怕是已经出手了。
少年终于不再保持沉默,低声嗔道:“你招惹他做甚?”
“可……”蒋慎言先有片刻的委屈,而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解释时便有了些许心虚,“我刚刚从他面相察觉他刚杀了人,不知对方是谁,不能不管啊。”毕竟是人命一条,即便这段时日她见过太多人死去,但也不代表她已经习惯了此事。
祁时见知道她的忧心,语气柔和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望了那些人消失的方向一眼,道:“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