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事情逼真,他甚至还做了场戏。一方面让那两个贼人在移动牢房之时“无意中”取得铁条,他知道幡竿寺的大名,更知道这些贼偷上天入地的本事,只要一根像那不成样的东西,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锁镣能拷得住他们;而另一方面,他又让看守放出话去,说自己要撕毁协议卸磨杀驴,逼贼人自己产生越狱的欲念,为保性命必须奋力反抗一番。这里外两条做得天衣无缝,只等把人带出大牢的一瞬间。
他甚至为保万无一失,还在牢房中安插了埋伏,预防两个贼人提前逃跑而能及时拦截,不料却被心思诡滑的祁时见给识破了。好在让他敷衍过去,一切还尚在掌控之中。
那贼人也果然如他谋算那般,不肯乖乖听天由命,解了自己的禁锢,袭击了押解的士兵。本该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桩美事。偏偏他算漏了影薄的身手和祁时见一行的反应之快。
但凡他们能再慢上半步,那三寸金师庆的命也早该一命呜呼,万事大吉了。
丁良则痛心扼腕。这一步错就步步错。小兴王果然起疑,甚至还有那该死的三寸金煽风点火。害得他事后想来仍心有余悸,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为自己想想后招。
如今这节骨眼儿上,偏还有个催命鬼来敲门。
丁良则只觉得自己急火攻心,要气撅过去。
“不成。”他紧攥双拳,此时能保持理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那几个人要死也得死在我安陆卫的城墙外头,绝不可轻动分毫。”
那白衣鬼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又淡淡重复一句:“今夜,人必死。”
丁良则一拍大腿,气急:“人要是死在我这里,那必然要跟小兴王撕破脸皮!别说七日,我这脑袋连一日估计都待不住!”
他死死瞪着对方,把一腔情绪宣泄而出,只可惜如投石入渊,毫无回响。他盯着那人空洞无底的眼神,怔了一瞬,随即暗自苦笑。是啊,他还能指望对方像个人一样考量他的难处吗?怕是死与活对方都不会眨眨眼睛。
“今夜,人必死。”神秘人像念咒一样,反复又反复,念得丁良则脑仁刺痛。
他见对此人如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便决定摆明态度,直言道:“你要我做的事我一件一件都做了!连脏了手的活儿也没埋怨半句,但今日之事,绝不可能。”
他狮眉一横,瞪说:“你若今日敢妄自闯入卫城大牢被屎盆子扔到本官头上,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跟你撞个鱼死网破!”男人声音在喉咙中伴着怒意翻滚,如同野兽低吼。
“那信上讲要死守七日,可没点明说非要在今天封口,就算等上两日,只要不让小兴王与那些贼人接触,总有法子拖延。一旦人踏出安陆卫的大营,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才懒得管那几个蝼蚁的死活。”
他两眼圆瞪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对方,不肯弱下半分气势。而对方也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两相僵持了片刻,那人才终于不再重复念咒,而是换了说辞:“多活一日,风险就大三分,小兴王何等聪敏,你怎么防范得住?人我去了结,你尽管推说毫不知情就是。”
“砰”一声,丁良则的厚掌拍于桌上,险些将炕几砸了个粉碎。
心道这人怎么油盐不进?他忍无可忍,怒道:“你都知道祁时见是何等聪慧之人,我又如何骗得了他?他已对我起疑,那些人一死,等同于是把罪状贴在了本官的脸上!不成,说什么都不成!那些人的命,今日我必然要保下来!”
可惜他的怒气分毫没有影响到面前这个好似不存在人世间的鬼影。房间内的气氛一触即发,双方对峙谁都不肯退让。
“今日之过全因你,若非你办事不力,又何须我来善后?”白衣鬼幽幽地往丁良则的盛怒中扔了一把柴火。
可丁良则也不是随意就被他绕进去的人,反讥讽了回去。“哈,办事不力的人还不知是谁呢?如果你早将人一并清理干净,他们又何须流转到我安陆卫城中来?”
见对方不做反应,男人觉得自己一定是戳在了对方的痛处之上,可算是让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变本加厉地攻击起来。“还有那个叶泰初,他人呢?你杀了他一群家丁仆役,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哦,还有丰山寺那些假和尚,你不也没铲除干净吗?”
那人冷冷回道:“叶泰初的事你莫要过问,他的下落我自然知晓。”
丁良则猝不及防,疑问:“你知道?你知道他在哪儿的话为何还不下手?”
“我说了,你莫要过问。”
丁良则掩下怒意,琢磨起对方的这句话来。看他如此有把握的样子,莫非叶泰初的潜逃不过做戏而已?眼前这罗刹心狠手辣,只要有威胁存在,必要斩草除根。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让叶泰初那个老狐狸活蹦乱跳,必然是此人对他还有用处。
丁良则也是正经武进士出身,对兵法策论游刃恢恢。他前后一推,便大致有了一个答案,恐是对方与那叶泰初狼狈为奸给小兴王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啊。
“哈,”丁良则哂笑一声,“可有你们的啊,也罢,与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当不知情。但话说回来,牢里的人我是要保的,死也不能死在我这里。”
“今夜,人必死。”白衣鬼忽然又念起了咒,让指挥佥事刚刚消解下去的火气又重新旺盛起来,但他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后面紧跟着道,“我有法子,可灭口的同时,亦让你彻底摆脱小兴王的怀疑。”
丁良则要发的怒没发出来,被这句话卡在了半截。他本能追问:“什么法子?”但其实内心里想的是“你除了挥刀杀人能有什么好法子”。
可这念头才刚从脑中飞速一过,他的身子就滞住了。一股阴冷之气从二人之间盘桓而生,顺着地面如游蛇一般直蹿向丁良则的脚心。
他盯着对方那不见面容的脸,竟有十成十的把握肯定这人面巾之下是在笑的,笑得令人遍体生寒。
“你莫非……”
他才刚艰难开口,就听对方突然道:“非常简单,只要你死在那些人前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