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把定风镖局的镖师交给陈治窝藏有他自己的考量。
算算时日,从定风镖局被抄没到现在有几日的时间,朝廷定然知道关镇带队出发了,一定会沿途设卡发布告令缉拿他们一并归案,断不会轻易留下这支人马的活口不管。
巧合的是人刚进安陆就让他扣下了,正好拖延了他们办事上路,赶往下一站目的地的进程,故而才躲过这劫。可人进了安陆卫所的大牢,就等同于重新出现在朝廷面前,很难说不会被一举拿下,杀与不杀,就是一纸公文递没递到卫所的区别。
但逼迫关镇开口,必然要经过这道鬼门关。一方面可以利用局势紧迫向关镇等人施压,一方面幡竿寺贼人确实是他心中接近关镇套话的上上人选。于是祁时见策划了一场暗地里的“劫狱”。他一边命文承望拖延公文递送的速度,一边给关镇等人铺好后路,待事成之后他会第一时间让玄衣卫将人带出,送到陈治手上。
这其中有关键一环就是丁良则的态度。
如若他诚心诚意听令,必然会对“劫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关镇等一众镖师的行踪加以伪装掩盖。可一旦他生有二心,这场“劫狱”就不会顺利。
祁时见如此谋划,也是为了试探丁良则的底细,一箭双雕。
少年骨扇击响了车身,马车便慢了下来。影薄在车门外低声问询,他答说:“改道先去文府吧。”
他原本计划与陈治商谈之后,自行前往安陆卫,但思索片刻,觉得还是偕同蒋慎言一齐更为合适。避着她不让她参与到陈治的事中已经将人惹恼一回了,如若她事后知道自己连定风镖局的事也错过,恐还不知要怎么跟他使性子闹脾气。
祁时见嘴角弯起一条弧线。“先去文府接人。”
车夫调转方向,又重新将马车驱回了宏武坊。内小厮将人送出,又是躬身拜礼。祁时见碍于身份不便下车,只敞了轿门迎蒋慎言上来。
本以为她会满腹疑惑,东一句西一句问个不停。哪知她沉着一张脸,吭都不吭一声。
祁时见不是愚才,不必有蒋慎言的相人之术,也能察觉到这人的情绪不对。马车刚走了没多远,少年又扣响车身,对外面的影薄与车夫命令道:“你们回避。”
马车止步,车外二人立刻跃下,于一左一右几步外护卫。
“发生何事?”祁时见扇子点点蒋慎言,对方却不说话,只抬眼瞧他。
那眼神很是复杂,有责备有迟疑还有一丝惶恐,让祁时见反倒更加好奇起来。“文承望与你说什么了?还是文夫人的情况不甚乐观?”在他思索的可能中,大概就只有这两条能将蒋慎言的情绪左右至此。
可女郎却开口道:“文大人忙于公务,只是闲话了几句家常而已。文夫人的情况是不太好,但与上回并无分别。”
“那你……”
蒋慎言本坐在他右手一侧,忽然朝他靠近,逼到眼前,让他呼吸一凝,话也堵在了嘴边。见女郎瞪他,便转而问:“怎了?”
“你……殿下为何要让我搬进文府?”
祁时见被问住,怔了一瞬,视线飘忽着闪开,回说:“何先生曾说,你和他皆一介草芥之命,扛不住这争斗中的波涛汹涌。此话有理,于是本王便给你寻了个可靠的倚仗。文承望此人虽迂腐,但有根基,知进退,足可以替你遮风避雨。”
“眼下的局势虽姑且还在本王把握之中,可一旦捅破了那层窗纸,恐有剧变,到时本王或自顾不暇。你尚未授箓,可被文承望收为义女,有了这层关系,朝廷中若有人要与你不利,也会肆惮几分。”
蒋慎言皱着眉头,执拗说:“我当初决定蹚下浑水就做好了准备,并非为了求什么富贵利禄,更不是要找个劳什子的靠山。我自有师父,上跪三尊,下拜诸神……”
“无余真人即便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凡人,”祁时见纠正道,“当初潘胜的一番威胁尚且还让你提心吊胆,就说明你也知道月蓬观不过是一方小小的清修之所,灾难当前,无力抵挡。”
“屈原离骚二十五,不肯餔啜糟与醨。蒋捕头生前是沧浪濯缨之侠士,可结果又如何?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是会赞你高洁还是斥你鲁莽?”
“我……!”蒋慎言被祁时见怼得哑口无言。她心中苦闷,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理。就算是何歧行在场,估计也要难能可贵地与祁时见站在同一边,劝她接受。
见她倒垂了眉梢,那一丝委屈挂在脸上让祁时见顿觉心虚。他知自己方才言语有些重了,但不若如此,怕是拦不住蒋慎言那倔牛一样的脾气。她要一口咬死绝不入文家门,那他的计划便迈不出第一步。
祁时见松软了一些语气。“若是你考量文家,觉得有愧于他们的话,大可不必在意。”他意味深长道,“或许有朝一日,文家还要反过来谢你呢。”
蒋慎言懵然地眨眨眼睛,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祁时见也没有留给她仔细思索的时间,便问道:“本王欲往安陆卫去,关镇一行人在那里已关了一天一夜了,你跟还是不跟?”
“安陆卫?殿下是要去提审关镇?”果然,还是好奇心更能驱使蒋慎言,她一转眼就淡忘了方才的别扭,一心扑在了查案上。全没注意自己其实是被熟谙人心的小兴王给算计了。
“是时候推上他们一把了。”祁时见笑笑,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稳操胜券道。
“幡竿寺的人呢?三寸金?殿下可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是自然。”
蒋慎言忘却了方才的烦闷,心生欣喜。她有预感,只要关镇肯开口坦白,那振灵香一事或可有所突破。连同他们为何会被追杀,定风镖局为何会被抄没,叶泰初又隐瞒了什么,一并可解。
“甚好,甚好,”她甚至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出发吧。”
祁时见不急,知道她此时心情急迫,便偏要拎出方才的事来趁机问她,暗中施压:“那文府的事……你可想好了?”
蒋慎言喉头一滞,心如乘风飞羽,忽上忽下的。“我,我,”她吭哧了两句,“容我再考虑考虑。”
看她面色,祁时见就知十拿九稳了。直爽如她,若是死也不肯,那必会严词拒绝,肯松口,就说明事成了一半。他不动声色,压下心中欢喜,点点头。“也罢,就给你一日时间思量。”
说罢,骨扇撩起帘幔,对外面静候的二人吩咐道:“起轿,安陆卫所。”声音如含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