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如落地惊雷炸裂在蒋慎言心中,手一抖,险些洒了茶水。“怎会没回来?他一天一夜未归吗?”
“倒也不是……”袁氏想了想,解释道,“昨日他是有回家的,但刚吃了晚饭,就忽然说想起有事要回衙门一趟,连伞都没带就出去了。”
“我这左等右等,等了一宿都不见人回来,方才听你敲门,还以为是他或者是衙门里的人呢。”
“为何是衙门里的人?他常有不回家的时候吗?”
“唉,不常,但也曾有过那么一两回,衙门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他回不来,就会请差役跑一趟腿来知会一声。上回忙了一宿好像还是……”袁氏刚要说是九年前蒋岳夫妇那时,就赶紧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这碎嘴险些又闯祸说错话,惹了孩子伤心。
蒋慎言似是懂了她的意思,但并没在意,专心问李才捷的下落。“那他离开之前可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说起了在门前见到你的事啊。”
蒋慎言一听这话,左右思索都觉不对,忽地心生一些不好的猜测来。她赶紧站起身来,手上的茶点香茗也不香了,心急如焚道:“那晚辈这就去衙门看看。”
见她如此紧张,袁氏心中本有十成的担忧,陡然就变成了百倍千倍,不禁也跟着慌张起来。“我家那位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啊,”蒋慎言见自己的反应惊吓到了袁氏,赶紧安抚道,“不不,本来我也该去衙门瞧瞧的,不要紧不要紧。等我找到李叔,就请人来给您报个信。”她嘴上表述得轻松,实际心中已然慌乱如麻。
很明显,李才捷突然折返衙门该是因为她的突然到访。
万一,万一李才捷真的知道一些她爹娘枉死的内幕。比如藏了什么证据,猜测她蒋慎言会再次登门,便想把证据从衙门中取回家里,静等她拜访之时转交给她。可这一折返又露出了马脚让谁人给发现了的话……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蒋慎言在脑中没着没落地胡思乱想道。
她忽地想起当年一心要查案的焦鲁焦爷爷不就是莫名其妙地没了,整颗心就揪了起来。
“您放心在家,我去去就来。”蒋慎言勉强扯出个不怎么成功的笑容来安抚袁氏,说罢拱手告别,连给女人一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留,就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去。
如若可以,她恨不得自己此刻能生出翅膀来直接飞到宏武坊的府衙去。
蒋慎言拾起伞,三步跨两步迈过小院,脚底生火,哪知刚要拉开大门,门却自己开了。
定睛一瞧,门口站了一人。那人与她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惊讶可一点也不比她少。
还是袁氏先开口打破了两人怔住的僵局,埋怨道:“你这老头子!怎么才回来?让人担心得不得了,蒋家丫头还说要去府衙找你下落呢!”说话间,她人已经走到了两人中间,伸手朝来人瘦骨嶙峋的肩背狠狠拍打了一下,将刚刚的担忧倾泻而出。
这来人可不正好是李才捷?
“李叔?”蒋慎言喜多于惊,刚刚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地来。
李才捷也懵怔不知为何蒋慎言会在他家中。“哦哦,呃,贵人怎么……?”他忽然意识到蒋慎言会找到他家来必然就只为了一事,于是他赶紧回身张望门外,确保无人之后赶紧将门稳稳关好,朝堂屋一伸手,催促道:“贵人还请进去说话。”
袁氏还在身后追问他为何彻夜不归。李才捷随意打发了两句说偶遇柯玚,帮忙整理了一整晚的案卷,赶在点卯前想回来换身干爽衣服。
蒋慎言听进耳中,问了一嘴。“柯经承从宜城回来了?”
李才捷眼神闪烁,喏喏回了声“是”,就没再继续解释。
待他们重新回到堂屋,李才捷嘱咐妻子袁氏去帮自己准备衣衫,这就把人支去了卧房,只留了自己跟蒋慎言说话。
女郎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架势,就知道他定是有要事要说,不禁也心弦绷紧,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把人看丢了。
能瞧出李才捷眼下的疲惫远胜于忧心整夜的袁氏。他说自己伏案一宿,倒也不似是假的。
“时间有限,我得赶紧回去。”李才捷急迫道,甚至有些手忙脚乱,“贵人稍等。”他边说边快步走到刚刚蒋慎言参观过的搁架前,从底层一沓厚厚的书卷下摸出一本手抄《礼记大学》来。
“来不及解释了,我等你许久了,幸好你来寻我。”李才捷褪去府衙中见她时的卑微,此刻的语气倒真像是个苦口婆心的长辈。
“那事之后,我家曾招了贼偷,但我猜那贼人也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的,幸好早有防备,我拆解了自己旧时抄录的经义,将它伪装起来。料想那人也不能把所有的经卷翻阅一遍,所谓藏木于林,最是有效。”他好似自说自话,语速如飞地嘟囔着把书架还原,转身将那手抄本匆忙递到蒋慎言手上。
李才捷像是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憋闷多年的郁郁之气,对一直懵怔着的蒋慎言语重心长道:“这本该就是你的东西,如今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那重量落在掌心,让蒋慎言的心猛然突突直跳。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手上这本《礼记大学》究竟是什么东西。
怎奈她手竟抖如筛,关键时候手指怎么都不听使唤,笨拙地连书页也揭不开。还是李才捷探身过来帮忙,那磨旧纸张上的内容才跃入她眼帘。
只见李才捷掀过几页蝇头小楷的儒家大典之后,她眼中映入了一片只在梦中频频相见的字迹来。
那刚劲如松的笔触,像迎面扑来迟到了九年的怀抱,似还裹着那熟悉的爽朗语调和如稻草在阳光下曝晒到干爽的温热,将她幼小的身子一把搂住,陡然惹湿了蒋慎言的双眼。她鼻子一酸,险些呜咽出声。
“这是蒋岳蒋捕头私记的追案笔录……孩子啊,你该是见过的吧?”
声音在妙龄女子的喉头死死哽住无法应答,只能胡乱点头,可这一颤,就甩落了不争气的水滴。那是当然,她如何会认不出爹爹的字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