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亮子说话,”金永旺突然发狠,质疑道,“起夜啷个会起五个人?一下少了个多人你们会没有察觉?”这些青衫红带早习惯用大嗓门和暴脾气讯问,可不会像蒋慎言这般察言观色、对症下药,一时难以改正。
那男人果然被惹恼,硬气地怼了回去。“说了都睡得迷糊,谁还能把谁拴着不成?”
“啷样说话呢!”老金也眉毛横起来,举起铁尺指着他鼻子吼,“我看你就很有问题!弟兄们把他拷起来!”
他身侧的快手们一动,对面匠人们也跟着维护起了自己同伴,各上前一步,气氛倏地就变得一触即发。
蒋慎言赶紧插进中间,伸长双臂把人挡在两旁。“等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鲍进和鲍小四也上前劝阻,毕竟两个掌事刚刚把事情交给他们,真要是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乱子,怕是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许是鲍进年龄最大,在船厂待久了有些威望,见他很是急切地拦着,那些年轻人也稍稍压下了火气,把劲儿憋回了肚子里。
而金永旺亦不可能抹了蒋慎言的面子,只能朝那牵头的飞两记眼刀了事。
蒋慎言头疼起来,被老金这么一搅和,恐不好再跟对方套近乎了。她瞅了瞅那个鲍小四,心想他不是个嘴巴上锁的人,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于是把人招呼过来,让他陪着一同迈入了里舍中。而吩咐金永旺在外面守着,生怕他冲进来拆东拆西,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
鲍小四当然受宠若惊,连师父担心的眼神都没瞧见,就乖乖跟了上去。
这屋舍中只有蒋慎言、影薄与鲍小四三人,便显得宽敞了许多。只见屋内陈设果然如蒋慎言所料,一条大通铺从左横到右,窗下几个矮柜供人放些衣衫杂物,连桌椅也没有,看来这屋只是让人睡觉用的。炕铺之上凌乱摊摆着头枕和几条粗布薄被,再无其它,粗陋至极。
鲍小四知道那几人的位置,便伸手指了指。“他们几个睡这头。”
蒋慎言见几乎就是紧挨着的,等同于同工同眠,白天黑夜都生活在一起,按理说该是关系十分亲密的了,怎么梁高枝却说那五人不见多么亲昵呢?
于是问鲍小四。“他们关系不好吗?”
谁料鲍小四也给了差不多的回答:“也没有不好吧?没听说他们闹过矛盾,平日也没见经常凑在一起。”他挠了挠头,解释道:“这里也有不少人只是来干活赚钱的,挣够了就走,不愿跟人套近乎,所以没有往来也很正常。”
蒋慎言不禁猜测,如若他们都是陈治介绍来的,该是有共同话题的,莫非是为了避嫌,才故意不相往来?
“那你知道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鲍小四摇头,为难道:“如果他们自己不愿说,那就没人知道了。”
“你觉得他们做活做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也没听见过掌事的特别给赏钱,哦,我们这儿的规矩,能干多干的会在结算时多得一些工钱作为奖励。”鲍小四咧嘴一笑,“我还得过一回呢。”
蒋慎言点头微笑。心想,虽然梁高枝不承认,但看来这些人就是陈治想着法子给他强塞进来的。一个船厂数十个工匠,想养几个闲人也不是不可行。
但她始终不明白,这些内部人才知道的事情,凶手是如何打听到的呢?
“昨夜你可听见什么动静?或者听谁说起了什么怪事?”
“怪事……”鲍小四思索了片刻,边想边说,“虽然算不上怪事,但是昨夜有人听见两个东家在堂屋里吵了起来。”
“吵架?”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吵得时候是真吵,好的时候也是真好,经常为了一张图纸就争得脸红脖子粗,但转过头来又兄弟同心了。”鲍小四见怪不怪道,“大家习以为常,都没有人上去劝架了。”
说完他忽然一捶手,补充道:“对了,大掌事进料去了,昨天半夜回来却悄无声息的,算不算是怪事啊?”
“怎么说?”
“进料一般都会喊我们去帮手搬运东西的,有时甚至还要跑去码头卸货,但昨天他好像是自己回来的,也没听说带了什么东西。”
鲍小四想得认真,但蒋慎言却明白其中的缘由。恐怕真的让祁时见料中,这梁高枝先前是被陈治软禁起来了,陈治走了,他自然恢复自由身,悄悄跑回来也没什么奇怪。
蒋慎言抬眼瞥了一下闷不做声的影薄。与陈治对峙的他该是知道此事的,但偏偏这人守口如瓶,祁时见不叫他开口,他就彻底当个哑巴。
“除此以外呢?刚刚那个兄弟说失踪的五人是起夜去了,晚上会有这么多人同时起夜吗?没有人听见什么别的动静?”
鲍小四坦率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犹疑,他视线忍不住飘到门外,咬了咬嘴唇,迟迟没做回答。
蒋慎言一眼就识别出他这是心中有所顾虑,便开口安抚道:“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人,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尽管说,或许能帮我们尽快抓住真正的凶手。”
“那个,他们几个人真的死了吗?”鲍小四回望过来的神情有些许悲伤和畏惧。
蒋慎言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有人不幸被害,但身份还未确认,究竟是不是船厂的匠人还不能肯定。”
女郎专注地看着他,几乎能从他脸上看出所有情绪,不带一丝遮掩的。从迟疑到慌张到挣扎到下定决心,仿若写于书卷上白纸黑字的那般标准和明显。让她不禁对此人产生了些许好感和怜悯,断定这是个心地纯善清澈的年轻人。
“我,”他终于开口道,“我刚刚听师父跟几个老师傅说话,好像是有人看到那五人是被人带走的。”
蒋慎言倏地心弦绷紧起来。“带走?怎么个带走法?是被挟持了吗?”
鲍小四连忙摆手。“不不,好像不是那样,应该说是他们跟着一个人走的。”
“那人是谁?”
“不知道,没人瞧清楚,不过据说那五个人很是放心得跟着对方走,我猜,会不会是……”鲍小四生生咽了口口水,“会不会是船厂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