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色身影三步上楼,行至祁时见身边耳语了几句。
叶泰初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却一无所获。只能见少年藩王的眉眼舒展,似是十分得意自满。可也只是一瞬之间,转头再向他说话时,已然看不出冷热来。“好戏已经间幕,不知叶公作何品鉴?”
叶泰初一时语塞,他到底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先前不知祁时见指着楼下一片漆黑之处究竟在说些什么。若不是远处内官署那一把旺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烧着,他都要以为是这毛头小子在刻意消遣他了。
心中不满,脸上却谦卑至极。“这个,小人愚钝,许是错过了精彩,还望殿下指教一二。”
“哼,”祁时见嗤笑一声,“罢了,所见不同,言之不详,待有二幕精彩之时,再邀叶公观之吧。”说罢,也没给叶泰初回话的机会,就挥手让人将懵怔的他带了下去。又是一番不上枷锁的押解,叶泰初再有怨言也不敢表露分毫。
见人走了,蒋慎言才上前问说:“如何?”
“那些人不是蠢材,还有点判断,已经回头了。”可惜,即便是他们认为明智的以退为进,也早就在祁时见的谋算之中了。
蒋慎言见事事皆如少年预料,不禁叹服,这一手离间可比她使得高明多了。那叶泰初想在祁时见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着实是低估了这个少年的聪颖,偷鸡不成反噬把米,最后倒让祁时见利用了去。
“既然那些镖师已经回了牢房,那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忙,”少年泰然自若,“现在该着急的可是他们,先抻上一抻,看看这难得的风景也好。”说着话,他下巴一点,指得竟是审理所的熊熊火焰。“何时能见兴王府有这样的景致?”
见他眼神流光露出一抹疯狂,嘴角噙笑也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心,惊了蒋慎言一跳,嗔道:“殿下玩笑开大了。”
祁时见见她认真,吃吃地笑起来。“放心吧,这火看似凶猛,实则损失并不严重。”他一偏身子,从旁唤来个垂首躬身的绯袍官身。蒋慎言识得,那人正是审理正。少年招呼他:“你倒是替本王说上两句作证,不然本王可冤枉了。”
“啊是,”审理正连忙上前,稳住些许惊慌,“告天师,这火烧得都是些柴草围堵的砖墙,为了让烟雾浓烈,特意用水把柴草打湿。梁柱也提前被唧筒浇透,案卷文书易燃之物早已转移,最大程度地隔绝火源。啊,人员也安排妥当,并无伤亡出现,请天师放心。”
祁时见风轻云淡补上一句:“做戏不做得真些,怎能唬住他们?好歹也是一群常年带镖行走的老江湖,总要付出点代价。”
可惜他误会了蒋慎言的担忧,女郎其实自始至终都没在意这火烧內衙署会出什么差错。她知道祁时见做事向来思虑周全,全不必旁人多虑。她忧心的是他方才说话间眼中那一瞬对毁灭的狂热。少年心中似乎揣了许多郁郁之事,或许那头疼失眠的顽疾就是病由心生的。刚才他目光闪烁之间,蒋慎言清晰辨得他或许真个希望有一把大火将这十顷王府之地烧个干干净净。而那狂热转瞬即逝之后的淡然,又令她不知不觉倍生了怜惜,忽然想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发顶。
这念头让蒋慎言自己都吓了一跳,惹得心里一阵慌乱。
好在此时有府兵来报,掩去了她的无措和赧然。“禀殿下,罪人关镇等越狱私逃又折返伏罪,声称有要事相告,需得殿下移驾尊步。”
“哼,”祁时见早知会是这样,笑着对蒋慎言一扬眉,“看,该心急如焚的人是他们。走吧,幕间结束,第二场好戏要开演了。”
远处內衙署的方向,火势正以飞快的速度减弱,最后在阴郁夜空中晕开一团漆黑如墨的浓烟了事。
祁时见特意命人将一行七个镖师全部带到纯一斋问话。
蒋慎言的身份不宜戳穿,他们深知眼下还是让对方误解她是叶泰初手下之人才更为有利,故而她被安排躲在一屏风后旁听,避免露面。屏风正好竖于祁时见桌案之侧,掩于柱旁,蒋慎言从一边缝隙可以偷瞄下面所跪之人的模样,而从另一边又可以与祁时见传递眼色,两不耽误,十分便利。
祁时见安坐其上,殿门敞开,七人次第而入。七中有六皆被这殿宇之华而震惊,唯有关镇为首,沉稳如山。
行至跟前,关镇一行本不愿跪拜,却无奈押解府兵施力踢打他们膝窝,令双手紧缚的众人无从招架,只能跪倒。
少年悬腕逸笔,不知在写些什么,根本不抬一下眼皮。蒋慎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是在磨对方性子,不禁抿嘴窃笑,猜测关镇应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顺到另一旁去偷瞄。
她这一动,反倒让身手不错的一行镖师洞悉了屏风之后藏有一人的事实。只可惜他们无从判断那人是谁。关镇脑海中跳出来的身影是叶泰初,他猜测祁时见是打算一会儿让叶泰初当面与他们对质,故而才将人藏在一旁。虽然他并未猜对,但这其中给他们增添的压迫感是实打实的。这点,亦在祁时见的算计之中。
少年书写了一阵,终于开口说话,但眼睛仍旧留在纸上。“听闻你们方才火烧审理所,越狱而逃了?”
祁时见短短一句话 就把纵火一事的罪责扣在了这些镖师头上,如何不让他们着急?
“这是误会。”关镇心想,这小兴王果然狡诈阴险,明知道那把火是谁放下的,却还要装模作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们戏耍一番了,如此也好,就让他好好会会这个半大小子。他沉下一口气,说道:“逃跑并非本意,而是无奈之举。倘若我等被困牢中,恐怕眼下早已成了不会说话的死人。”
“这么说,是有人逼你们这么做的咯?”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