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踏出架阁库时浑浑噩噩的,其震惊的程度堪比得知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其实并非胞生,而是被人抱养回来的。
她原本只是在与青女对话之时,听她说起家人眼神多有闪烁,便心生了一丝疑惑,为求真相,才想起来架阁库当年户帖记录。没想到这一查,查出了一个她震惊万分的真相:青女还有一个弟弟。
虽然青册上明明白白写了男丁尽诛,但蒋慎言不信那是真的。一些她曾经听过的话,此刻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沸腾——
“我一家十七口人的冤情是我的宿命……”“说一万回,我跟青女不是那种关系。”“家里……独活我一个,被丢进了教坊司……”“可我不能走,必须在安陆府扎下根来。”“她啊,是有事拜托我,这才要请我吃酒。”“我们都已经是无法抽身之人了,你莫要再白白搭进来……”
青女当初口口声声说家中十七口冤死,但记录在册的秦家人却是十九口之多。那么除了她以外,必定还有一个幸存者。
而那户帖之上,白纸黑字地写了秦家二子秦暮絮的年纪。弘文元年记载十一岁的少年,在弘文十八年的今天,不正好与那人年龄吻合?
蒋慎言的脑子被蒸煮得头昏脑涨,一个不稳踉跄一下,幸得身后跟随的影薄将她扶住。“多谢……”女郎头也不抬,艰难吐出一声谢来。
影薄眉头微蹙,难得地关心道:“可有不适?需要我去备车吗?”
“无妨,无妨,”蒋慎言重新站稳身子,定了定心神,回说,“没有大碍,一时心乱而已。”
走了两步,蒋慎言忽然回头问他:“殿下曾亲口跟我说过,在他与我相识之前,早已把我的底细查清。那他是否也命影护卫你去查过何叔?”
男人一凝脸色,严肃回说:“恕我无可奉告。”
而蒋慎言却是一眼就看穿了答案,喃喃道:“果然是查过的。”
影薄一愣,他以为自己收敛得很好,甚至从小还因此被特别训练过,足以做到“无动声色”四个字。怎得在这女子面前就不好用了,跟透明的一样?
对方又问:“那你们应是知道何叔是被何家收养的弃儿了,然后呢?可查出他的身世了?”
影薄没有被她的话套进去,而是坚持闭口不言。但这招在蒋慎言面前仍旧是没有丝毫用途。
“原来没有啊……”女郎嘟囔了一句,转过身去沉思起来,全没在意男人此刻的愕然。
蒋慎言心想,如若祁时见没查到何歧行的身世,但不代表他不知道青女的身世,或许秦家旧案他早已知晓,只是没有将秦家与何歧行联系起来而已,毕竟从官方文书上看,秦家确实已经绝户了的。不过今日之后,他必定会从影薄口中得知。聪明如他,是不可能察觉不出的。
蒋慎言虽不知何歧行当年分明是逃脱了的,为何会被标注人已身死,但无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在她印象中,何叔永远都是一副吊儿郎当得过且过的模样,好似活得从无烦恼,实不敢相信,他背后竟然还藏了如此大的伤痛。想必他决口不提,也并非出于本愿,而是迫于有性命之忧,只能当那个叫“秦暮絮”的秦家二少爷在当初的雪夜中彻底死了。
她在反复犹豫之后,也想通了,决定按下心中的万千好奇心,不要跟何歧行谈起此事,就当自己从未听说过吧。
蒋慎言一边收敛颓然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外走,注意力没放在脚下,过仪门之时险些与对面来人撞个满怀。还是影薄反应敏捷,举刀拦在二人中间,将来者的匆匆忙忙挡在安全范围之外。
“唉哟!”对方碰到影薄的手臂跟撞在树干上一样,险些跌倒,正要骂骂咧咧,但看清来人之后倏地闭了嘴巴。那并不是他能得罪的对象。
“金捕快?”蒋慎言也认出了那个厚实的身影,“如此着急,您这是要去往何处?”
金永旺站稳脚跟,连忙上前作揖。如今他已经不能把蒋慎言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了,人家可是得了小千岁赏识的。
那日在叶府,他亲眼看见对方跟在祁时见身后同进同出受人礼拜,甚至两人常常凑在一起商议事宜。后来他听说蒋慎言是被祁时见看中,收进王府当了幕僚,这些时日都是寸步不离。他心道,这人要是撞了大运,那便是鲤跃龙门,气势是拦也拦不住的。前脚还是外姓侄子呢,后脚这不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甚至还有小千岁的贴身护卫随侍。
唯有一点,他至今都没有发现蒋慎言的女儿身。
金永旺忙称“贵人”,回说:“府尊大人派下命令,让我等重新搜索叶府,说是必须要找到新的线索,命我们三天之内破案,缉拿真凶。这不,刚找出一点东西来,就赶紧给大人送去。”金永旺越说越委屈,眉眼低垂,但是仍旧不敢有所抱怨。
蒋慎言见他扬了扬手中物什,好似是几本卷册。她转头与影博对视一眼,心中纳闷,案发当日祁时见是命令玄衣卫仔细搜查过的,可也不见什么关键物证,怎么才过了两天,就变出了新的东西?
见影薄亦是疑惑。蒋慎言便转过身来对金永旺说:“不知金捕快是否可以将手中之物借我一观?”
金永旺哪里敢拒绝?眼下他想上赶着套近乎还来不及呢,赶紧双手呈上。“请便请便。”
蒋慎言接过来,细细端详,发现封皮之上并没有任何题字,但纸页十分陈旧,是被人反反复复翻阅摩挲过的,边角甚至有所卷起。她揣着好奇才翻开来看了一两页,就倏地大惊失色!铁青着脸,把手上几本卷册通通飞快地翻了一遍,而后递到影薄面前。“影护卫,你快看。”
对方不知所以然,只能接过手来细瞧,果然片刻之后也察觉出了问题——这是几本暗账,看其中记载多是药材香料,便知必是叶泰初之物。
“金捕快,这账簿你们是从何处搜来的?”
见蒋慎言的脸色惊变,金永旺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不知哪里不妥。“这,是刚从那个死者叶元正房内搜出来的。”
蒋慎言听闻,连忙又转头用眼神询问影薄,在对方凝色轻摇一下头后,她果断判断说:“走,我们快些回王府。”
“金捕快,得罪,这些账簿我先取走了,”女郎边说边从怀中掏出那“提察”白牌一亮,匆匆道,“劳烦您告知知府大人,稍后定当原样归还。”这边话音还没落下,就拱手告别,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诶?”金永旺懵怔着,还不待多说一个字,就看那两个得罪不起的人带着他们辛辛苦苦搜来的证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