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如五雷轰顶,紧盯着那匣子仿佛要灼出个洞来。“你们……”他话如滚水,烫得喉头火热,却说不出口,猛然站起,拉着蒋慎言的手臂就往外拽。“你给我过来,我有话……!”
哪知刚刚施力,就倏地僵住,怎么也动弹不得。低头去看,却见二人之上又多了一只手正死死按着,似是个铁铐紧箍,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动。
手的主人沉沉出声:“有话就在此处说。”祁时见的眼神着实骇人,辨不出他是因什么被惹恼,少见他如此外露情绪。
许是那双眼流出的戾气太重,连惯于肆意呛声的何歧行也被镇住了,讶异盯他片刻后竟然妥协,松开手又缓缓坐了下来。
可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掩饰,直直望向蒋慎言,一字一句道:“这香你不要再碰了,因它死的人够多了,你别上赶着也往上扑。”说着手指点点祁时见,嘴里毫不客气继续道:“这小子位高权重足以自保,他要作死就由他去,你有几斤几两够你赔的?回回劝你,回回不听,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是为了让我护你周全,不是让我助你送死的!”
“我爹托付你?”蒋慎言被这话惊了一瞬,刚刚入耳的教训一扫而空。
男人一顿,又紧着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爹什么时候托付你的?”哪知对面揪住不放,根本不给他改口掩饰的机会。
“何叔,我爹到底什么时候托付你的?”女郎紧抓男人衣袖拉扯,心急如焚。
何歧行终于抵不过这股子倔犟,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只能怪自己一时心急,开口没过脑子。他吞吐几番,支吾道:“就在出事前不久。”
蒋慎言双肩颓然垮下,拉扯的手也掉落下来。原来父亲早知自己可能会有不测……
祁时见见女郎青白了脸,也不能安慰什么。他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再抬眼,目中有神。少年开口道:“那何先生就更应该助我们了。”
“你给我闭嘴,你知道什么?”何歧行怒上心头,口不择言地呵斥着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他的不敬早够死一百回了,多此一次不多,少次一次不少。
祁时见已经习惯了无视。少年自顾自道:“蒋捕头即便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却仍旧向死而行,为的就是一个真相,一个公道。”他轻叩宝匣,又说:“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你却要退避,还要阻拦他的女儿追前人之所往,眼睁睁看着最终的答案从指缝中溜走,你自诩信守承诺以护忠义,但实则忠是愚忠、义是假义,又拿什么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你!”何歧行嘴皮子斗不过祁时见,被噎得难受也刺得痛心,最终化成一句腌臜脏话喷出口来,“你懂个屁!”
“别吵了。”蒋慎言夹在中间,终于忍不住爆发。再看她,已是泪眼婆娑。那露水滚滚一样的眼泪,让二人倏地没了声音。
女郎手背一抹,赶在水珠坠落之前将其扫了个干净,下巴微抬,像只坦然迎接风暴的海鸟,坚定道:“我一定要查下去。爹爹没做完的事,我一定要完成。我们蒋家不出半吊子的人!”
何歧行认识那眼神,不得不承认,这对父女的眉眼长得太像,像得连目珠中的光都一模一样。若是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看像某处,就说明他们势在必得,拼尽全力也在所不惜。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得了。
蒋慎言站起身来,长臂一展,将宝匣揽到跟前,伸手去抠那匣子的铜活。但因为手指颤抖得厉害,动作显得笨拙又吃力,迟迟没能打开。一只手从天而降,轻轻稳住了她,修整干净的指甲轻磕在铜锁片上,指节一扣,那铜活就在女郎的手中松解下来。
蒋慎言抬头与对方对视,得到了一个轻微的点头作为肯定,心里便瞬间有了底气。她转头将匣子转向何歧行,道:“何叔,此事你若不想干涉,我理解你,我们会另想法子,但唯独希望你莫要再阻拦我。托付你是我爹的决定,你已经做得极好,绝没有任何愧对之处,甚至远比一句轻飘飘的托付做得更好,好了百倍,我心怀感恩。而坚持是我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将来自有我去与爹爹交代,他老人家责骂也好,夸奖也罢,对我而言都胜过一切,远好过……”
她话还没说完,敞开的匣子就在她眼前被啪的一声盖死了。女郎的心随之一沉。她确实理解何歧行的选择,但难免心底深处还藏了一丝侥幸,希望对方能看在交情的份儿上松松口,帮上一帮。可事实是,何歧行合匣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前人因,后人果,”男人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来,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真是一叶一轮回啊。”
“娃娃长大不中留咯。”他唱着奇怪的腔调伸手把祁时见面前的纸笔拖了过来,舌头舔舔笔尖润湿了一些,在那纸上勾勾画画。几个眨眼功夫,便将香方改了个彻头彻尾。笔一扔,一拍桌,站起身来,狠狠弹了蒋慎言的脑门。
“还敢跟我叫板?反了你了。”何歧行咧嘴扯出个苦涩的笑,“怼人的语气都跟你爹一个模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让人听了直犯困。”
说完又给吃疼的蒋慎言揉了一揉,借机拍了一下。“成了,叫我来就这事儿是吧?没别的我就走了。”吐字间人已经往门那去了。
“影薄,送何先生。”
“免了,我现在瞧见你们兴王府的人就脑仁子疼,我自己出去就得了,又不是不认路。”男人撂下话转身就走了。
祁时见这才把那香方扯过来瞧仔细。要不说何歧行狗鼻子厉害,不过是一瞬之间,就已经在心里得出了结论,把香方从头到尾改了个遍,甚至还有心搞“小动作”。
“幼稚。”少年嗤笑一声,把方子推给蒋慎言看。
女郎本不解,可在少年的指引下,看到方子里被圈出三个字,从上到下读出来,竟是谐音的“大鹅头”,不仅噗嗤一声笑出来,也难怪祁时见嗔怪他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