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歧行一愣,想想昨夜乐仓儿跑了大半个城传来的口信里的确是有这么个名字。而且也是他的牌子让那狗千刀的幡竿寺贼人误会,害他们吃了老大苦头。
可这人究竟如何,他也只是听蒋慎言提起过一嘴,说他是个伪装成和尚的无为教斋堂堂主,也是她爹生前亦敌亦友的旧识。如今活在传闻中的人突然从天而降,倒叫他的想象变得鲜活了。
何歧行对无为教徒全无好感,甚至称得上厌恶,若不是青女的缘故,他这辈子都会对这群人避而远之。可现在,对方明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跟踪半路截人,他想避也避不开了。
何歧行草草一拱手算是客气了。“幸会,不知陈堂主找我何事?”
这声“堂主”听得陈治浑身不自在,想到昨夜丰山寺大劫,他竟觉得是老天派何歧行来讥讽他无能的,空称一个堂主名头,连手下人都保不住,便平地拔起了三分怒意来。“什么堂主不堂主的,没这个说法!”
何歧行被那低吼一声弄得心头一惊,手足无措,暗道这人怎的如此喜怒无常?可别他哪句话没说对,这人再突然一掌劈过来,到时他才真是绝顶的冤枉倒霉。思及此处,男人刚刚才卸掉的警惕又重新绷紧起来。
不若早点替他办完事,早点把这大佛送走吧。
何歧行把厌恶和畏惧都掩饰好,挤出个歉意的笑容来。“是是,小弟一时失言,既然是江湖好汉,那当然还是兄弟相称更舒坦些。不知陈兄是有何要紧之事要嘱咐小弟去办?”
对方哼哼两声,算是泄了火。“也无甚复杂,要你带我去一趟眉生馆。自家小崽子在那里养伤病,我得看看才放心。而且,还有些话要跟青女妈妈说上一二。”
何歧行听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抗拒。这么个疯子像个炸雷似的,谁知什么时候爆开,怎能让如此危险的人物出现在青女面前?随之而来就是疑惑。此人功夫应是不差,真要有心翻墙入内,怕没个三两下子的都擒不住他,那又何须还要他何歧行来带路?
若是蒋慎言在的话就好了,把这贼和尚的面相一观,便能判断他所言几分真假,顺便还能揣度一番对方的意图。只可惜,他是没这本事的,就只能瞎猜。
或许,是这个贼和尚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才不愿冒然闯入,可同时又要躲避眼线,不能正大光明走正门,故而才找他这个眉生馆的熟客走走旁的门路。
亦或者,是有什么利害之事要与青女谈判,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匪然,便打算挟他为人质,万一谈判破裂,可以借此要挟青女就范?
何歧行对这些抽丝剥茧的事毫无兴趣,也并不擅长,刚想了几条就觉烦躁头疼,不愿再转脑筋。但他是通人情的,这贼和尚明明可以用武力逼迫他就范却迟迟没有动手,说明他是想有商有量的,甚至可能是有求于他。
何歧行直了直腰杆子,堆出几分底气,故意抻着长腔试探了一下。“这个嘛……”他装作左右为难,“不是小弟不帮,是眼下还有一些要紧事须得赶着回家,要去眉生馆还得稍待些时候。”
结果还真让他试出了些苗头:陈治非但没有急着恼火发脾气,反而有了犹豫妥协的迹象。他神色凝了一下,似是在权衡。“什么事儿非要急着回家?”
何歧行心里早有说辞,拍了拍行箱,回说:“刚刚在死者身上刮了些骨血,要趁着新鲜泡进药水里检验,要是腐败了就无甚用处了,没法交差啊。”这话当然是他胡诌的,这种特制的药水为保准确,都是在行箱中随身携带的,若需检验便当场操作,哪有带着血肉回家的?这不是拿纸棺材糊人,光成个道理吗?况且,核验时没有官差和死者家眷在场,根本不合规矩,验出来也没法用。他就是以此为托辞,诓骗外行人。
陈治就是外行,他信了。“叽叽歪歪的,你就说跌了一跤洒地上验不了不就得了?管那些牢子狗事?”说起官差衙门来,陈治就没有好脸色。
何歧行故作为难,摆手道:“不成不成,银钱都收了,小弟是要糊口吃饭的,这怕是自砸饭碗呐。”
陈治啐了一口,终于还是妥协了。“罢了,那你家在哪儿?天亮前赶不赶得及?”
“多谢陈兄体谅,小弟家在外城根上。”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若是腿脚快的也可以办到,就是时候卡得紧。何歧行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试探,如若这贼和尚只是去眉生馆随便交代两句话,那也足够了。但若是他要拉着青女东扯西聊说得多,那必然不能在日出前结束。
“这么远?”陈治果然面露难色,焦躁地挠了挠脖子,似是耽搁不起。
何歧行见他急着赶时间也没想要特别刁难他,便松了半口气,至少说明此人并无歹意。他眼珠一动,决定见好就收。男人猛地一拍大腿,好似是挣扎了一番才下定决心,开口道:“罢了罢了,看来陈兄的事情更紧急,那小弟就舍命陪上一回,咱们先去眉生馆,到了之后我找个靠谱的快腿小厮帮我把东西送回家,家里人自然知道怎么帮忙处理。虽搭了些风险,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嘴巴一张一合,这就卖出了一份人情。
陈治一见此事有所商榷,自然开心,兴高采烈地用手掌拍在何歧行肩膀上,还夸他“义气”,险些压弯了他的脊背。
两人不再浪费时间,这就折身朝着永乐坊东西十二桥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