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到安陆城,蒋慎言觉得这半天一夜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途径永乐坊,何歧行跳了下来,似是还没睡够,整个人懵懵怔怔的,对蒋慎言留了一句“真人那边我去招呼,你好生歇着”,很干脆地就跟她告了别,方向竟是直奔东十二桥去了。女郎都做好迎接一番狂风暴雨了,这反常得让她疑惑,目送男人歪斜的背影远去后,车子一路驶回了兴王府。
祁时见亦没有与她多谈,只点了两个伶俐的丫头随蒋慎言进小院服侍,而后一头扎进纯一斋没再出来。但两人分别走远之前,她隐约听见祁时见嘱托影薄走一趟眉生馆之类云云。
不免又让她紧张了几分。但蒋慎言听他语气舒缓,倒不似是要去兴师问罪的,况且他们能脱困,也是多亏了青女的协助,应不会这么快就翻脸算账吧?只是不知方才他大可以命影薄与何歧行同行,此番却另要单独行动,似是避人耳目一样,不知意欲何为?
一回到清院,那两个婢女就开始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蒋慎言沐浴梳洗,扫尽她一身狼狈。女郎是极不习惯人伺候的,这些事情她全可以自己动手做了,于是她怀疑祁时见此用意主要是为了让这两个婢女看着她休息,不让她随意跑出兴王府闹腾的。
浸过热水,迟来的倦意突地袭上身来,蒋慎言爬到床上倒头就睡。等她再睁眼,已是灯火阑珊,悄然入夜了。
瞟一眼香漏,竟已过了戌时。蒋慎言想起祁时见白日里邀请了文承望在松自来楼一聚,不知现在如何了。她问婢女,皆答仍未归来。
蒋慎言想想,又问按察使司衙门可送了白牌来。婢女不敢耽搁,从书案上取了双手呈递。女郎看了一眼,几于先前那块没有差别,于是欣喜地接过摸了又摸,有它自是好办事。抬头见另一婢女手中也有一物,待瞧仔细更是喜出望外。原来是趁她昏睡之时,她们已将那脏透的花布包清理干净又重新从良医所取了香丸填充进去,如今端瞧不出它曾经经历过什么磨难,完好如初。
蒋慎言连连道谢,可对方却说这是小王爷特意交代的,不敢怠慢。
蒋慎言一怔,心中又起五味杂陈。她将香囊妥善揣入怀中,安抚一样地拍了拍,决意先不去理会心底那抹复杂滋味。
“敢问府内审理所是谁管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两个婢女面面相觑,一人答说:“自然是审理正。”
蒋慎言笑着点点手中粉白木牌上书的“提察”二字。“那敢问审理正人在何处?”
审理所的大概位置蒋慎言是知晓的。几次随祁时见走西侧偏门都会路过一个几于王府纵深相等的高墙深院,像是个硕大的“侧院”又似独立存在,与它南边的社稷坛、山川坛,和北边的仓房并列位于王府西侧。
当时蒋慎言就猜测它应是兴王府的内官署。果然经婢女介绍,除审理所外,王府的良医所、纪善所、工正所,总管的承奉司也都在其内。这些从未听说的官署名头听得女郎阵阵发懵,心里不禁暗暗惊叹,藩王府不光是规制模样似小皇宫,就连内官署竟也如此繁复相似。
虽只不过一条夹道相隔,但管制十分严格,府内守兵将她们一行三人送至西侧官署便不能再进了,又换了内官署当值的府兵跟随。
蒋慎言偷偷瞄一眼前引后跟的府兵,觉得古怪,祁时见作为王府主人一路走过前呼后拥跟从长长一队人手也就罢了,怎么连她进出都要这般阵仗?莫非因为她是个外人,所以要格外小心对待?
审理所虽管王府刑狱,但能断罪的犯人极为有限。因藩王不得干政,故而也不能干涉藩地的枷杀贼盗、审理刑狱,只有两种情况审理所才可审理定罪:一来是朝廷下令让藩王自行处置者;二来,案件涉及藩王府中人,主犯交由藩地所设署衙,从犯可由王府审理所处置。
这也是为何影薄带玄衣卫擒获定风镖局一行八名镖师到现在也只是找由头关押,不曾加以处置的原因之一。当然,这由头也有用尽的时候,怕是定风镖局转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镖师被扣了,另派人来索人或上报朝廷,祁时见就不得不放人了。故而,留给他们的时间是极有限的。
许是蒋慎言这一路阵势太大,待她走到审理所的时候,里面的官员竟迎在外面躬身守候,让她受宠若惊。审理正对她态度极为恭顺随和,蒋慎言只简单描述了来意,对方便同意陪同前往,连她怀中白牌都没有掏出展示的机会。
一系列的违和感让蒋慎言不禁猜测是不是祁时见早已预见她会有此一行而事先吩咐交代过了。就连她步入牢狱,身后依旧有几个府兵寸步不离。好在在蒋慎言的劝说下,那两个婢女愿意留在外面静候。
审理所的大牢比府衙自然是小了许多,仅牢房两间,与刑堂合二为一。定风镖局的八个镖师,就被分成两拨关押在这两间牢房之中。
待蒋慎言迈入时,监牢中的八人纷纷警觉起来,一双双眼睛都透着狠意,让蒋慎言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狼窝,若不是有牢笼相隔,恐踏近一步就会被群起而攻之,撕个粉碎了。
她梭巡一番,看见这些人还穿着眉生馆仆役的衣裳,很轻易就认出当日在楼内与影薄大打出手的三个熟脸。对方似是没有认出她,视线相对时能很明显地察觉对方的疑惑打量。
蒋慎言回忆当时撕斗的场面,这人功夫比另外两个都好,在以武为尚的镖局里或许说话会更有分量,保不齐还是个小头领。于是她靠近一步,请审理正命人把他提出来。不得不说那一众镖师当真个个都是厉害角色,要不是几个身型魁梧的府兵进牢房压制着,恐带着锁链也扑上来拼个你死我活。可双拳终归难敌四手,那汉子在一左一右的挟持下,奋力挣扎也挡不过最终被拖拽出牢房的现实。
人出来了,可去哪儿成了难题。刑堂与监牢仅一面薄墙堪堪隔开,蒋慎言并不是为了用刑震慑其余牢犯的,而是想寻个僻静之处问话而已,四处漏风的刑堂自然不合适,可担心将人私自带出大牢又不合规矩。她将自己的用意悄声述与那审理正,对方一拍脑门,说人可以带到刑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