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水在蒋慎言与祁时见二人眼中似是褪掉了许多嫌疑,但一旁的劳楠枝却不这么认为。“你那夜几时出城又去往何处与我们无关紧要,那日你既然路过罩子铺,去过宁家,又有动机对那宁姓人下杀手,那对我们而言就足够有嫌疑。你方才一番说辞不过能说明你戌时后的行迹,戌时前并无从证明清白。”
“我立夏那日刚刚到达安陆,连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死者何人都不知,又如何去找他的坟挖?”却水那寡淡的语气格外恼人,但话却不假。祁时见也曾考虑过这层问题,虽不甘,可也不得不认同他的话。
众船夫面面相觑,应是也听出了道理。
劳楠枝面色凝重,陷入沉思。她对这人的话最多只信三成,但这三成也至关重要,不由得让她反思起来,或许他们是真个盯错了人。
“听你们所说的意思,是真凶另有其人了?那是谁?”
却水似笑非笑,答说:“那就要你们自己去找了。”
蒋慎言眉梢一挑,瘪瘪嘴,探向祁时见,悄声在他耳边说话:“殿下,我觉得他知道那人的身份。”不管是一路上的探查还是她对这男人表情的细究辨识,要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难。
祁时见头一偏,听了蒋慎言所说,便知她自是有了依据判断,心下了然,这个锦衣卫是在跟他们戏耍,不露自己底牌。此人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还想无本生利,做这便宜买卖吗?如此便要想个法子诱使他透底,否则别说合作,就是和谈也绝不可能。
江水湍流,船运往来频繁,他们这两艘锁在一起停驻江中多时自是十分扎眼的。
正在祁时见巧思谋算之时,忽而一望风船夫回身高喊:“牢子来了!”
祁时见是不懂他们这些江湖黑话,但他能认得来者模样辨识身份:只见一艘巡船正顺水而下朝他们靠拢过来,而反向回头眺望,下游亦有一巡船逆水行舟努力贴近前来。这一前一后倒是要把他们包抄的势头。
巡船沿江道巡查江防是常事,但每艘船都有特定负责距离,只有一种情况下会齐集出发同往一处,便是缉盗。
他神情一紧,一时难以判断来者是福是祸。
据他日常批阅所知,巡船一般每艘配人手十员左右,虽不多,但毕竟是卫所军水兵,武备一应俱全,除甲胄弓箭枪刀以外,每船甚至还配铁铳两把,战力不同寻常。穷凶极恶的匪盗见之都以逃避为优先,不敢硬扛,更何况普通船条?若来者不善,他们怕是退无可退。
劳楠枝闻声赶忙跃至船首高点,朝那方向张望,一边搭笑一边与一行水手齐朝那船上之人拱手致意。
女郎见对面披甲持械的警备模样,不免有些慌张,便问身旁少年:“我们……该怎么做?”
“无碍,”祁时见沉了心气,朝前一晃下巴,收起骨扇,道,“做坏事的都不心虚,我们虚什么?”
“你的身份……”蒋慎言视线飘向劳楠枝和却水,担心此船上并不同心的几人到时会为自保而泄露风声。
祁时见自有分寸。“他们亦不清白,各有所求。劳楠枝似是在水行很吃得开,多半来者是认识的,不会轻易撂她面子,我们静观其变。”
蒋慎言慎重地点点头。她不似少年那般会掩藏心绪,只能努力默默背诵几遍清心诀以安心神,别让太多惴惴不安写在脸上。
二人说着小话的时候,那边巡船已经抛下锚链,自有人喊话过来:“为何江中停泊?”
劳楠枝隔船答道:“船有破损,恐漏水,正紧急修葺!”
对面水兵在两船之间梭巡,似是在清点人数后觉得有些可疑,便喝道:“据贰尹信报,此附近有贼人伤官差逃窜至江道,恐有水盗劫抢之嫌,命我等沿道巡缉!船上众人不得擅动,跪伏接受搜检!”说罢朝另一艘巡船打了手势,两边兵甲小队这就准备登船了。
船夫皆回头听从劳楠枝下一步指示。妇人见状,从怀中取了一物包进帕巾之中,远远抛给了离那官兵最近的一人,一摆手。对方接过便懂了意思,躬身向前,待水兵搭板靠近之时殷勤地递了上前。
蒋祁二人一看便懂了,这是在给那些官兵塞银钱。路遇可疑船条巡检是常事,但劳楠枝一行水行的动作如此驾轻就熟,足见在江道之上,恐水兵以巡查缉盗为由,骚扰民船、阻碍通行、搜刮敲诈之事时有发生,故而这才让船夫们无奈做出下下之选,在对方真个从船上抓走“贼人”之前,倒不如先主动行贿,疏通关系,以求两相安好。
祁时见拧紧眉头,倒要看那些官兵会如何应对。
本以为对方会装模作样地收下,而后撂下几句警告拍拍屁股走人。可哪知来人竟是个硬茬,一挥手就将贿银拍落,一脚将那船夫踢开,大声斥责:“大胆!竟敢公然贿赂巡查!我看你们这两艘船必是大有问题才这般鬼鬼祟祟!来人,给我搜!”那小吏一挥刀,两船水兵呼啦就快步围将上来。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登了船,亮了兵刃,大有只等管事的一声令下,便要将所有人不分黑白统统缉拿归案的势头。
蒋慎言大惊,不由得扯紧祁时见衣袖。“怎么办?”
“别慌,不到我们出头之时。”其实少年自己心中都有些没了底气,但遇事不乱最为首要,不乱才可求得解困之道。况且,若是连他都惶然,那蒋慎言还不知要慌张到什么程度。想到此,他不自觉地按住对方拉拽他的手腕。
“统统跪伏!违者就地论罪!”那领头的小吏嗓门极高,气势逼人,一划拉手臂,手中刀光寒影闪烁,很是唬人。
他这边话毕,那边就有小兵急切,把呆立不动的船夫挨个踹了膝盖,迫使他们赶快跪下,不要耽搁时间。
蒋慎言不禁替祁时见犯难,眼神直在他与那些逐渐靠近的水兵之间徘徊,眸子动摇。祁时见身份特殊,这世上能让他双膝着地的对象除了天地和列祖列宗,恐怕最多也数不出三根手指头去,此番若是得了羞辱,就算他不炸毛,也会牵连出麻烦来。
可就在这一梭巡徘徊之间,她目光渐渐稳住了。虽然那些水兵被盔遮去小半张脸,但哪个能逃过她的过人眼力?毕竟她瞧人瞧骨,就算伪装了皮相她也能认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