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水的脸赫然从一片混沌中闪现,如水底冤魂鬼魅一般,一双铁手从她的脚踝向前如水蛇般攀上了她的手臂,死死钳住不肯撒手。
蒋慎言顿时吃痛,觉得自己的胳膊是被什么刑具给铐上了,眼下别说挣脱,怕不是再加一分力就会被对方生生捏碎了!
却水也不迟疑,抓住她一蹬腿,直接向水面拖去。看来即便他水性不差,也闭不了比蒋慎言更多的气,眼下亦是胸肺爆炸,几欲气绝的状态。
“噗哈!”两人一前一后从水面冒出头来,不由自主地深深吸气,任由江上潮湿新鲜的空气重新充满肺腑,这才活了过来。
蒋慎言仍不放弃挣脱,想着法子掰却水的手指。哪知对方就像是石头做得,任凭她又掐又拧,怎么都纹丝不动。
“省点力气!”头一回,蒋慎言从却水脸上感受到了真实的怒意。
男人放眼回望岸边,发现竟然已经遥遥隔了约莫十丈远。仅凭一口气之间游到这里,他果然是小瞧了这个丫头,断是他自觉水底功夫不浅,亦差点输在这丫头手中,白白让她从眼皮子底下逃了去。
他瞧着岸边那个急躁的身影脚下已是横倒一片,多半是追来的衙差,许是还见了血。眼下虽然让他抓回了人,但回到岸上又要替那黑脸莽夫收拾残局,想到此,却水叹出口气,只觉得麻烦无比。
幸好他们两个中有一人是会水的,且水性还拿得出手,不然追到江边仅差一步却只能干瞪眼可如何是好。连素来宠辱不惊的却水都觉得那一幕着实是丢人了。
手中的人儿还在做无谓的挣扎,闹得他心烦。“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儿。”却水沉着声音与那不知停歇的小丫头警告道。
“反正回去也是死!”对方冷冷怼他,身子仍旧在水里连捶带蹬扭个不停。
却水心道,不如就干脆把她手脚折断算了,反正回京城也只需她能开口说话即可,折断了一路上还能省省心。
许是男人恶狠狠的目光触到了蒋慎言的警报,被那强烈的杀意包裹,任谁也要偃旗息鼓了。女郎身子一抖,手上挣扎的力气都倏地小了。
见人终于老实,却水不做停留,回身就拖着人往岸上游。
刚动身没游两下,忽听背后江中有声音遥遥传来:“喂——!别慌!撑住!我们这就来了!”
蒋慎言与却水同时扭头向那声音寻去,就见一艘船条正急速朝他们靠近过来,离他们已不过数十米,船橹被摇得飞快。几个热心肠的水手已经开始结绳的结绳、脱衣的脱衣,这就要跳下来救人了。
原来是他们二人在水中打斗挣扎得太厉害,闹出了动静让这些人以为他们是不幸落水,这才匆匆赶来救助。
见此情景,蒋慎言与却水简直是哀喜两极。女郎自然是高兴,惊喜万分,这不就是她求的绝处逢生?真应了那句“天加福是逆来的”。可大喜过望后,女郎心中又颓然担忧起来:万一却水亮出锦衣卫的身份让他们退避怎么办?亦或者做得更绝些,情急之下杀人夺船又该怎么办?
女郎越想越险,暗察却水神情,果然面色不善,一双眼死死盯着那船条,心中不知谋划着什么。一瞬间她都想赶紧喊那一船人快逃了,可又不愿白白放弃这么个天赐良机。只能先坐观其变,到时再随机应对。
几人下饺子一样扑通跳下水来,但乱中有序,分工十分明确:最前面的牵引绳头,后面的人依次向他递送。留在船上的人则努力停稳尽可能不让船体产生暗流影响救援。看这井然有序的模样应该也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善事了。
蒋慎言担心却水对那几个水手不利,来回扭头惶然无措地在双方之间梭巡,警惕着任何一瞬间的惊变。但意外的是,却水并没有特别的动作,相反,待那些人真个靠近后,他表现得十分配合,任由对方将绳索绑在他和蒋慎言身上,也不反抗。乍一看倒真像是个等来救星的受困之人。
水手们喊着号子把栓牢的绳索一点点收回,没消一会儿功夫,却水与蒋慎言就被“救”回了甲板上,水中的水手们也陆续登船归来。
在接触到平地的一瞬间,蒋慎言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疲惫,竟已经浑身酸软,连坐直身子都难,只能任由手脚卸力瘫着,胸膛拼命起伏喘气。
余光扫视却水,发现他虽比她情况好些,但也能明显察觉气息急促。这水中消耗非同小可,不比平地实诚,倒像是在人不知不觉中一丝丝把气力给吸走的。照此看来,如果刚刚她再继续挣扎下去,却水不但不能划水让两人都回到岸边,倒极可能会被她反拖进江底去了,致使两人白白填了鱼腹。保不齐这就是他决定闷声不语,任由对方救助的缘故吧?
蒋慎言正琢磨,忽觉肩背一沉,抬头看,竟是一好心船夫给她身上盖了半块苫布,让她保暖。
“周围不见船条,你们二人如何落进水里的?”
女郎满是感激,可不敢随便开口,只浅浅点头,再斜眼瞧却水,把问题抛给他,看他如何应对。
哪知却水丝毫不慌,抬手抱拳,张口又是一段故事。“多谢各位侠士救命之恩,其实我与妹妹是路遇官差缉凶,受到牵连才迫不得已跳水逃命。哪知那贼人是个厉害角色,摆脱了官差不说,还守着岸边迟迟不肯离去。我们兄妹二人不敢游回去,险些耗尽了气力,幸得诸位相助,才捡回了一条命。”说话间,他抬手遥遥一指岸上的潘胜。在这些水行眼里,那五大三粗的黑汉子可不就像他口中所说的,正是穷凶极恶的样子。更可怖的是身边已经躺了不少青衣似是衙差的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船上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对此话信以为真,直嚷嚷着到了下个码头赶紧报官,连瞧过来的视线都不一样了,上下打量中饱含的同情怜悯,让蒋慎言尴尬得不敢抬头。
男人这百无一漏的瞎编乱造让她此时心中百感交集,有惊有怕有急有忧有羞,脸上似开了染坊,一层层变色,从煞白到铁青到臊红,不带重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