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了,何叔?”毕竟在她看来,此处一如姓金的捕吏所言,是个十分明显又毫无悬念的现场。何歧行的举动勾起了她无限好奇。
男人抬眼瞧她,面色复杂,说:“这药臼不是刘掌柜拿来擒贼防身的,他手上也没有防御的伤口。”
蒋慎言不明其意,点点头。“对啊,是入室歹人顺手拿起来攻击刘掌柜的呗。”她指指一处石板之上,正离死者倒地位置不远,那里还有捣香料留下粉末,正好中间空缺了一个药臼的圆底形状。说明药臼是被人就地拎起砸向死者的。
“有什哩奇怪?”老金瞧两人还商量上了,也来凑热闹。
何歧行抻着脖子左右看看他们,说:“这刘掌柜若真想擒贼,会徒手冲上来跟对方生斗吗?夜里在屋内看见歹人,谁都会先寻个趁手的家伙式儿握手里吧?这周围可什么都没有。”
对啊。何歧行这点倒是说在问题上了。
老金却反驳说:“那也可能是刘掌柜没想跟人斗,转身逃跑时被追上的呢?”
“不对,那应该伤的是后脑,不该是前额角。”蒋慎言倒是口快,替何歧行省了句话。
“嘶……”老金又琢磨,“那兴许是那贼崽子趁刘掌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把人给撂倒了呢?”
这的确很有可能,毕竟明眼人都能瞧见,死者躺下的方向,正顺着走道,脚冲着通往门帘外柜台的方向。极可能是听见前面响动想要去探个究竟,结果不料强贼更快一步冲进来,抄起旁边的药臼一瞬间攻击了刘掌柜。
那这来人反应行动可真够迅猛的。“就像直奔刘掌柜来的一样……”蒋慎言喃喃出声道。
被老金听见,顺了个腔。“可不是嘛,他前两天不是得罪了些匪盗?这不正好契合上了,对方就是奔着报复来的。”
前因后果完整,确实可以盖棺定论了。见何歧行跟蒋慎言谁都没再提出异议,老金便招来个年纪轻的差役,让他把店员伙计喊来,做个见证,这就可以验尸填单了。
蒋慎言多嘴问了一句:“这刘掌柜没家人吗?”
“有哇,宅子就在成华坊,”老金如实回说,“可惜不巧,听店伙计说这个刘掌柜平日喜欢往那东西十二桥跑,常常不回家,就把家里母老虎给惹怒了。上个月人刚带了儿子气回了娘家,还没和好呢。”
“唉,这不一下就天人两隔了。”说罢,老金惋惜地摇摇头。
待挂着泪花的小伙计来了,一众人便开始走流水。蒋慎言左右也不想守着个血糊糊的尸体,就趁着这个空闲四下打量起来。
作坊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可惜被翻得很乱。如果那贼人进内先攻击了刘掌柜,那么肯定是杀人后没急着走,又到处搜刮值钱的东西来着。真是狂妄嚣张。
紧靠里的一个架子上一层层放满了些瓶瓶罐罐,其中弄碎了几个,但其余大都逃过一劫。一旁长桌上也放了些,看那模样似是之前调配过什么。蒋慎言随手拿起一个完好的瓷瓶,拔下堵塞轻轻嗅闻,便认出这是蒸煮过滤后的花汁香露,她手中这瓶是荷花。眼下明显还未到夏荷开放之时,这瓶花露应是存货。她又随手拿起一瓶,辨认出是薄荷汁液。再开一个小罐,是浓稠的白芨汁。
这三种都是常见的香材,她一时也没想到是配了哪个方子。
再看一眼那架子,如若上面的瓶瓶罐罐都是花果叶露,那存货着实不少。这些东西都极不好保存。能存下这么多,也不难看出刘家生意红火了。怪不得招了匪盗歹人惦记。
见此处没有什么可疑,蒋慎言便转身去了别处,边走边瞧。香药铺子蒋慎言去过不少,这刘家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她险些就失去了兴趣,直到瞧见一锡罐里的胡椒。那胡椒倒没藏着掖着,就跟其它干货一起并排放着,大抵也是存货。
可胡椒不是寻常东西,这玩意可入药可进香可做菜,属实金贵。连朝廷发不出官饷时都会拿胡椒折抵。明摆着跟银钱一样几乎算是硬通货了,一斤可换足足十五两银子。这一罐子胡椒,约莫也有个四五斤重。怎么盗匪满屋子翻找值钱东西,偏就不拿它?
蒋慎言心头一紧,又生出莫名不好的预感来。
她回头唤那作证的伙计。“诶,小兄弟,问你一声,你可知道店里到底丢了多少东西?”
蒋慎言的声音很明显打断了那边一众围着尸体的人走流水程序,纷纷朝她看过来。
那伙计抽抽鼻子,老实地摇摇头,说:“小的就知道前头的现钱都没了,还少了个手掌大的鎏金神像,其余就是些上品沉香白蜡之类。但这后面的东西从来都是掌柜的自己盘点,不让我们知道的,合香时也只让我们做些粗活,不准去碰料材香方。”
“你发现什么了?”小伙计说罢,何歧行便紧着问。
蒋慎言端起那罐胡椒给众人看。“这里有一整罐胡椒,贼人没拿走。”这一说,众人便知端倪了。老金快步过来提起锡罐瞧瞧,果然是胡椒。沉甸甸一罐,可值不少。
“哼,那贼崽子可‘亏’大了。”老金撇撇嘴。看来他是认定贼人一时情急眼大无神给看漏了。
可蒋慎言琢磨的是,柜台里能放多少银钱,最多不过一日流水,估摸都没有这罐胡椒值钱。贼人是为了钱狠心杀人的,如果只搜出这么点东西必定不会甘心吧。可偏偏没带走胡椒。
蒋慎言不觉得对方是真的看漏了眼,毕竟那锡罐位置显眼,店里被翻得如此乱,不该单漏了它。恐怕,那歹人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极可能都是直奔刘掌柜性命去的。
听老金说的意思,那天刘掌柜与强贼之间的矛盾,不过就是刘掌柜阻止他们滋事把人赶跑了而已,至多是殴斗和啐骂。真的会招来这么大仇恨,犯得上直接夜入店铺杀人吗?
再者,刘掌柜死在这里不是家里,说明他刚刚关门不久,许是还在合香或盘货。那时辰应是不晚的,歹人奔着这么个时间来,甚至不顾路上还有行人,或店内还有伙计的可能,这得是多大仇恨多么嚣张?
更何况昨天也非寻常日子,白天祁时见刚刚大张旗鼓从文府以捕盗为名抓走了一堆假和尚。难道这群歹人听到风声都不害怕的吗?非要挑这种该避避风头的时候,紧赶着夜里来作案?
蒋慎言方才只当是个普通入室行窃伤人的案子看,可眼下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觉不对。不知不觉,她手臂之上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背后寒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