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对这问题十分谨慎,敷衍着笑说:“当然是常请的。”
两人一前一后在通往厢房的路上走着。都是蒋慎言走过的路,她早已熟记于心,于是眼下她只集中精力于自己好奇之事。
她斟酌了一下,重新选了话说:“三四天前我初来时也听闻王妃殿下深夜不歇,只等小王爷平安归来,真是咽苦吐甘。”
“是啊,我们王妃殿下对小殿下是好得挑不出错来的。”或许这侍女是兴德王妃屋里头的,听人夸赞自家主子,也不免高兴起来。
蒋慎言见有戏,便话锋一转。“只可惜那时看小王爷反应倒是十分冷淡,让人惋惜。我还险些误会了小王爷,当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呢。”蒋慎言故意将话说得没大没小。
那小丫鬟果然如她预料,嘴巴也跟着轻便了许多。“那天啊,”她苦笑两下,“那天例外,难得王妃殿下与小殿下发生了一回争执,可把我们吓坏了。”
母子吵架?蒋慎言一算时间,正是急递铺递送密函到府上的时间,莫不是为了这件事才争吵的?她心中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分寸,该“慎密”的,必须要“慎密”。
小丫鬟并未察觉身后之人的表情变化,又说:“今日好了,小殿下肯定是去跟王妃殿下低头认错了。我们这些在眼皮底下做事的,也好喘口气了。”
“怎么?王妃殿下对你们十分严厉吗?”
“那倒不是,”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四周离得尚有一段距离的其余人等,确定他们都听不见自己说话,才低声道,“就是路姑姑比较难说话,也常常因为些有的没的惩罚我们。”
“用私刑了?”蒋慎言惊讶道,“我看谢公,谢承奉正管得井井有条的,还以为没有这事儿呢。”
小丫鬟又苦笑。“嗐,怎会没有,哪个大户人家都有,只不过上头的人瞧不见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再说,路姑姑是随嫁到王府的,跟谢爷入府时间几乎不相上下,故而谢爷虽是承奉正,总管内府,但从情理上,他是不敢管路姑姑的。”
她们议论的两人,此刻正在卿云门前碰上了。
谢朔得知祁时见要来问安,便直接赶至此处等候。远见一队人提灯靠近,赶紧迎上,将手中匆忙准备的氅衣给小主人披上。
并附耳低声道:“奴婢见下面人带回的旧衣污染,怕您又携了血气回来,先穿上遮一遮吧。”
祁时见知谢朔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又闻这氅衣上熏制的香味正好可以压制一身土腥臭气,便没说二话,乖乖把衣服套好了。
一切妥当后,祁时见迈开锦缎皮靴,直接往寝宫迈去。
进了内院,过了月台,由前寝宫的卿云宫穿堂而过,沿廊房直走,面前便是后寝宫。五开间的歇山琉璃檐殿宇,在皎洁月光下熠熠闪烁,如一洼起了涟漪的清潭水面,煞是静谧又好看。檐下匾额上书“凤翔”二字。正是兴德王妃蒋毓的寝宫。
祁时见由两侧斜廊而上。早个有下人通报,凤翔宫内一众侍奉的下人全都迎了出来,恭敬拜伏在地。
小兴王目无斜视,直接迈进了门槛,正遇上一个倦容不掩雍容华贵的女子笑面迎上前来。此人正是祁时见的生母,兴德王妃蒋毓。
“见过母妃。”
祁时见的礼数不算周全,但对方似乎并不在乎,而是亲切唤着他的乳名,上前端详他。“熙儿回来了,怎的这般憔悴?”蒋毓对儿子的失眠头痛之症十分担忧,“可是近日太忙又没睡好了?”
她想要将对方拉到身边来说话,但祁时见却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门口恐有夜风,母妃还请里面说话吧。”
蒋毓干净锋利的月牙眉梢微微低垂,透出一丝失望来,但又很快收敛了它。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皇家媳妇,唯独在自己的亲儿子面前顾及左右,强势不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软塌入座后,少年便一声不吭,只等婢女们将茶点备好后,才吩咐说:“儿臣有话要说,母妃还请屏退下人。”
蒋毓被祁时见的直白怔住了一瞬。但她果断想到儿子许是关于那封大内密函有事要商议,故而不敢耽搁,随即便遣散了一众下人。
不料祁时见却唯独拖住了路娘的脚步。“路姑姑还请留步。”
女人心里一紧,不知小主人这是为了哪般?断不会因为刚刚她对那个来历不明又不男不女的人没有表示十足恭敬而立刻就来王妃这里向她问罪吧?
路娘直觉不会如此,但心底又有极小的一部分忐忑不安。自从兴德王去世后,小王爷的喜怒无常、乖僻邪谬就愈加明显,好似挣脱了束缚的嗜血猛兽,再无人能将他压制一般。
这殿内很快便只剩他们三人,连影薄都退避门外。
路娘一人面对两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一下就被祁时见看穿了她的慌张。
“路姑姑无需多虑,本王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询问母妃和路姑姑,不好让旁人听去。”
听儿子这语气,也不似是为了密函之事,且关于此事,路娘并不知情,他又为何要单独留下她来?蒋毓糊涂起来。
“熙儿,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祁时见端坐在软塌另一端,却仿佛是坐在了什么宝座上俯视众生,语气既无慈悲又无苛责,但是高高在上。
“大约一个月前,母妃可特意遣路姑姑出府去调配过什么香药吗?”
话语落地,二人惊骇。
虽然蒋毓是个能坐住阵,撑住场面的女人,但路娘不是。她素日里的架势都是背靠蒋毓才强撑起来的。面对她无法唬住的人,便一下子慌了阵脚。
“奴,奴婢……”
蒋毓赶紧伸手止住她话头,生怕她胡乱说了什么让人后悔的话来。
“熙儿这是何意?为何问起此事?”
祁时见却坚定地要从两人口中知道一个结果,即便他早已有了结果。“有?还是没有?”
“我不记得了。”蒋毓眼神一撇,面露不悦,“这些琐事如何能记得?路娘也每日都忙得很,肯定也不记得了吧?”
路娘赶紧摇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祁时见看这二人漏洞百出的模样,心想这演技倒是烂得跟蒋慎言不相上下。只会耍赖,不懂遮掩。
“无碍,”少年对眼前一幕早有预料,心平气和道,“若母妃不知道此事,那不妨听儿臣说个故事与母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