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一浅两抹身影在蜿蜒巷道里急奔而行,衣衫扬起。
蒋慎言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与影薄刚找到地方,就要上演你藏我找、你跑我追的戏码。
方才影薄带她直接摸到了定风镖局一众镖师的落脚地。那宅子一分为二,前面是个开门做生意的锡器铺子,后面一进小院可以住人,为前后两不干扰,房主人就在一条连蒋慎言都叫不上名字的巷道里开了个专门进出院落的小门。而影薄手下的人打听到,那些镖师每次进城,都会寄宿在这小院中。
至此都是一路顺利的,可他们刚进巷子就被一个半人高的小乞儿给拦住了,围着他们缠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蒋慎言心软,虽然知道这些娃娃都是成群结队被人指使行乞行窃的,一时的施舍并不能帮他们温饱,但她还是打开钱袋,摸了些铜板给他。或许是想起那个曾是为国效力如今却沦落街头的拐子九来,比往常心生出了更多的怜悯,才一时冲动,为自己讨个安心罢。
那孩子拿着铜板千恩万谢后一转眼就不见了。蒋慎言走了两步再回头瞧他,却已经看不见人影。倒是奇怪,看那娃娃瘦骨嶙峋的模样,好像吃不上几顿饭似的,跑起来却极快。她把疑惑说给一旁的影薄听,影薄一琢磨便叫“不好”。
“那是个哨子,拦住他!”
“什么是哨子?”
“给人放哨看门、通风报信的人。”影薄迅速解释与她。原来那孩子并不是个真正的乞儿,而是被雇来专门在巷道中守门的,若有陌生人路过或接近门口,他便上前拦截,趁此摸摸对方底细。如他判断来者的确有意闯入屋内,便会跑走,绕到另一个入口去提醒屋内人;若屋内人外出,他会直接去别处找人通风报信,提醒对方注意,给对方制造及时撤离的宝贵时间和机会。
谁也不会对一个小小乞丐有所警惕,这是个极好的伪装。定风镖局的人倘若真的清白无辜,又怎会专门雇个哨子站岗望风?
二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还能被一个半大小子给耍了,哪里丢得起这人?于是当即就在这曲折的羊肠巷道中开始了搜捕,必须赶在他惊动那群镖师之前把人拦住。
可那乞儿是个认路的,搞不好这些迷宫样的巷道就跟他家后花园一样。而影薄和蒋慎言确实不占优势,只能在巷道中横冲直撞。
日头还未彻底西沉,院中街上到处都是行在归途或吹火做饭的忙碌身影,热闹得很。影薄起初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屋顶,大张旗鼓地从高处寻人。就在他们从后绕到前,来回跑了一圈,中间还险些迷路,都没有截到人后,影薄急了,终于再也顾不上左右,直接飞身闯进了院子。
片刻便又翻回到墙头上,居高临下对蒋慎言道:“没人,不像是匆匆逃走的。”
“那么哨子肯定是直接去别处报信了!”怪不得他们绕着圈拦截都没瞧见个人影,原来是早个跑出去了,害他们在此处白白浪费了时间。
影薄一咬牙,难得在他宠辱不惊的脸上瞧见愠色。
“你在此等候,我去抓人。”说罢便脚下生风,一闪而去,连个答话的当口都没留给蒋慎言。
“哎?”姑娘还在微微怔神,那人就不见了。她倒不知道对方仅凭一人之力,要如何在四通八达的地方找人。至少跟她分头一起行动,成功的概率还能高上一星半点吧?
于是她也不打算坐以待毙。横竖那小乞儿也不会再跑回来,呆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她开始开动脑筋另想办法,万一那帮镖师真的听到风声逃跑了,那他们总要有条后路。不知这院里会不会留有些线索?
蒋慎言便起了爬墙潜入的念头。她的身法肯定跟影薄没法比,这一人半高的墙也不是踮踮脚说蹦就能蹦上去的。她掂量一下,左右瞧瞧四周,确定没有旁人路过后,干脆把碍事的衣摆直接掀起来别进腰绳里,光露出内里的袴裤好方便行动,丝毫没有女儿家的扭捏,胆大妄为到让何歧行知道怕不是都要气晕过去。
女郎找了两块青砖踏脚,向上一跃双手撑起,轻轻松松跨上了院墙。院里果然如影薄所说干干净净没有半个人影,连她落地弄出了那么大声响都无关紧要。
蒋慎言一边把衣衫捞出来理顺,一边环顾审度这个只有一进的院落。院中自檐下有堵草率搭建的墙,将方正院子强行切成两半,让前面铺子与后面民居分离开来,就显得这院子更局促了。
听影薄说,进城的镖师一行有八人。八个大男人都住在这一个小院里,似乎有些过于拥挤。定风镖局也不是个穷酸门户,如若不是其中藏有猫腻,怎会让自己人长途跋涉途径府城却睡得如此憋屈?
蒋慎言有一丝抓住对方尾巴的小小得意。断定屋内没人后,她大肆推门迈了进去。
果然,进门便见左右各一排通铺,中间仅一套破旧长桌长凳供人吃饭,这就塞得满满当当了,其余再无大件。可谓一览无余,堪比陋室。
蒋慎言伸手一摸桌上茶壶,尚还温热。看来屋内人并没走太久,许是她和影薄正巧与这伙人擦肩错过,也就前后脚的关系。
床铺之上除了简单被褥,就是几件随意堆放的衣服。倘若是旁人,肯定觉得这里根本没什么要紧的线索,几床褥子、几件旧衣而已,有甚好看?可蒋慎言并不这么想。幼时爹爹就曾教她,眼睛要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要学会从一件物什的细节中推出它为何变得如此的原因来,这才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出真相。
于是她的视线焦点便锁在了那几件皱皱巴巴的衣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