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内城外郭十里处有一处片地方叫罩子铺,最早是朝廷沿官道建了急递铺、驿站,而后慢慢有了行脚商人、茶水铺子、车马行一应俱全,后又起了几处民居,逐渐形成了规模。因为这片地方形状酷似给马罩眼的眼包而得名。
为了不让鞋靴陷进烂泥之中,祁时见一行人特意绕了些远路。围着坟场边长了一片荻芒草地,几个衙差在前面劈草开路,其他人就在后面步步随行。
这片坟地就在义庄后面。义庄停留的那些个没人认领的无名死尸,可能是居无定所的流民,可能是客死他乡的行商,在烂掉之前就被拖到这里草草埋了。故而这里大都是些浅薄坟塚,几场雨,几条野狗,便能轻易把里头的森森白骨翻腾出来。
此时罩子铺官道两旁有多热闹,这乱葬坟场就有多僻静。唯一不和谐的就是角落簇拥成堆的官差,让人一眼望去就知道那里有异。
“是一个叫拐子九的乞丐于昨夜发现的。”柯玚一边走一边频频后顾给他们陈述案情。
“拐子九?”听起来像是个江湖名号。
柯玚对蒋慎言解释道:“啊,他本叫陈九,是个军户,但瘸了条腿后就被除了籍,只能拄着拐沿街行乞,日子长了就有了个拐子九的绰号。”
“他因公负伤,退籍时没有得到抚恤吗?”蒋慎言脱口而出。
可柯玚匆匆瞟了一眼面露不悦的祁时见,朝她苦笑着挑了挑嘴角,没敢说话。女郎看那闪躲的神色,细想后懂了,怕不是退籍时早个被层层盘剥了干净。军户都要被安排到远离故籍千百里外的卫所服役,若到手只有几个铜板,那既不够治伤也不够返乡佃种土地,最终只能沦落为乞户。而这也只是军户制度在贪腐之下被放大暴露的弊病之一。
祁时见虽不当政,但这毕竟是他们祁家的天下。自家的腐坏脓疮被剥除了伪装袒露在晴天白日之下,他心中自然不好受。
“他昨夜发现尸体,为何过了大半日才来报案?”
“其实报案的也不算是他,只是他昏倒在义庄附近,被过路人发现,见他醒来浑浑噩噩说些疯话,觉出端倪,这才来报了官。”
这些天连绵阴雨,若日头在云后西斜,那天色立马就会黯淡下来,像入夜前一下子被吞掉了两个时辰似的。
蒋慎言见不远处那围成一圈的官差中已经有人提前点亮了火把,摇摇晃晃,正映得一个稻草人模样的桩子,立在他们中间。远看去仿佛是在举行什么诡异的仪式。
见他们走近前来,官差纷纷避让两旁。蒋慎言此刻才真的瞧见那所谓稻草人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小小惊呼一声,那总令她出丑的反胃感又一次袭来。她赶紧抬起衣袖用肘窝堵住口鼻,试图用衣衫上的熏香压下那股刺鼻浓烈的腐臭,再在心里念上两遍清心诀。
这次何歧行倒是比他们来得还早。站在那人肉桩子前面,头也不回,对他们说:“死了有六七天了,蛆虫都长肥了,后又被人挖出来,砍了手脚挂在这儿的。”
腐烂到这种程度又被野兽撕咬又被截断四肢的尸体,连祁时见都忍不住要蹙起眉头来。毕竟没有谁喜欢看那在腐肉中欢快蠕动的蛆虫。“因何而亡?”
“烂成这样已经看不出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歧行也束手无策,回说,“骨肉颜色正常,只能说不是因为中毒。除了被切掉的手脚,其它地方骨头都完好。可能是死于皮肉外伤,也可能是生病、溺水之类。”
“想查个五脏六腑也查不了了,”何歧行踢了一脚倒在脚边的野狗尸体,埋怨着嘟囔一句,“吃得倒挺欢。”
“呕……”蒋慎言听了这话再也没能忍住,赶紧回身快跑两步,冲到荒草丛里猛地吐了出来,连同她在刑堂强忍下的那些一起,倒了个干净。
何歧行一听那熟悉的声音,才转身发现了蒋慎言的身影,顿时恼火,不管不顾地怼起了祁时见:“你把她带来干吗?”看姑娘受罪,他心里也难受。
祁时见冷冷回说:“脚长在她自己身上,还用本王费心安排?”
“你……!”何歧行气不过,狠狠瞪他一下,弯腰从地上的仵作行箱里拿出个瓷瓶,快步朝窝在草丛里又吐又咳的蒋慎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