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是粗鄙身子,不如就让小人来验?”蒋慎言嗤笑,上前一步。
待要掀开白布一角之时,手腕一沉,动弹不了。原来是祁时见用扇柄抵住了她动作,不让她掀布。
蒋慎言正疑惑,就听那人抬头问四周官差:“宁大人因何而卒?”他直接跳过了知府牛英范,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这谁敢随便开口?那不是在府尊老爷头顶上蹦跶吗?祁时见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扫视一圈,点中了刚刚在书阁门口报与他管事死状的那个小官。“你来说。”
好在他还是个口齿清晰不废话的。“回殿下,是被人拧断脖颈,应是一瞬而亡。”那小官又补充,“与管事宁福元一般无二。”
蒋慎言一听这话,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再不管有没有人阻拦,蹭地一下便将白布掀起,鼓起一阵阴风。
那宁兴学惨白歪斜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他张口吐舌,鼻下两道血痕,一双平日细眯的眼睛此时睁得惊人,倘若不是那一颗头几乎要扭到背后去,观这死状,恐还以为他是看见什么诡异可怖的东西给活活吓死的。
宁兴学的脑袋青白肿胀如祭祀用的猪头,脖颈却软若一颗腌菜,无力歪垂至侧边,正好冲着蒋慎言的脸,似要与她对视。
女郎惊骇一瞬,狠狠倒吸冷气,旧时记忆如滔天洪水,突然朝自己扑涌过来。
宁兴学,与自己爹娘,死时的模样几乎一般无二。
蒋慎言瞳孔紧缩,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瞬间带走了她的四肢,周身变得麻木,胸口仿佛被塞进一块巨石,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而下一刻,她便被一双纤长柔嫩却有力的手堵住了嘴巴,仅留鼻子露在外面供她喘气。她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法呼吸,相反是因为呼吸得太过急促而眩晕。
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她从未听过的轻柔声音,仿佛有魔力,正一点一点粉碎她胸中的磐石。蒋慎言跟着那声音渐渐找回了原本的气息,这才渐渐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倒在祁时见怀中,赶紧挣扎起身,手脚僵木让她的动作狼狈不堪。
“多谢殿下……”她还从未觉得如此羞赧过,脸烧得像炭一样热,一直蔓延到耳后脖根。而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也只是关心她的状态。
连语气都一如既往似凉风刮过。“可需要郎中诊治?”
“不必,真的不必。”蒋慎言把手摇晃出了幻影,她担心祁时见一声令下让她回避休息,强行赶她走。观这宁兴学的死状,联系他与她爹娘之死的种种关联之后,她如何能放手?在查明真相之前,绝不,就算倒下无数次,她也要原地爬起来。
不知是不是祁时见感知了她这份誓死的决心,意外并未多说一个字,只看她一眼,便直接将方才的插曲翻了篇,好似从未发生任何事。
他又与那身着常服的小官说话。“可问过府内众人,昨夜是否有过异常?”
那小官速速瞄了一眼蒋慎言,而后答说:“啊,是,下官派人问过,昨夜城中数座府邸遭窃,宁府也在其中之一,府内确有不少下人看见了可疑之人,而且身法了得,行如鬼魅。”
“除此以外呢?”
“再没有了。”
蒋慎言终于好些了。她平复下心绪,偷偷观察祁时见的反应,却发现他正在恼火什么,但忍耐得很好,令旁人无一察觉。
昨夜“匪盗”其实就是祁时见这件事,此时此地只有她与祁时见两人知道。发现密室,劫走财物的必定是他。要说此案中谁的嫌疑最大,那绝对是祁时见没错了。动机恐怕就是这满室私藏的珍宝,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宁兴学的官饷应撑不起这一屋子的宝贝。自己藩地之中竟有如此蠹虫,小兴王心高气傲之人,对此必定是大发雷霆。而要论能徒手瞬间断人脖颈的功力,恐怕在她认识的人里,除了影薄,也只有祁时见了。
作案动机有了,作案能力也有了。可冥冥之中,她就觉得祁时见是清白的。
而会这么想的,竟还不止她一个人。
“但下官以为,此事并不一定是昨夜入室行窃的匪盗所为,凶手可能另有其人。”那小官竟如此说道。
“哦?”祁时见抬眼,虽不动声色,但蒋慎言也看出他怒火平复了些许,只见他问,“你因何判断?”
“你不要乱说话。”牛英范在一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指着手下人的鼻子警告道。他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可不想再因为什么事让祁时见又数落一顿,在这当今圣上的亲堂弟面前丢了位份。
小官看着眼色,犹豫起来。祁时见却催促他:“但说无妨。”
“呃,还请诸位稍稍移步。”他踌躇了一瞬,引了个方向示意道。
只见他往楼梯方向退了几步,指着凭栏上的一处,说:“诸位请看,昨夜下雨,地上泥泞积水,此处便留下了那贼人的脚印。脚印由此而始,于尸体处而终。”
蒋慎言看他手指方向,确实在祥云雕纹的凭栏之上看到一串泥巴脚印,十分清晰……蒋慎言细看那脚印模样,若说是个壮年男子,似乎又瘦窄了些。她在心里默默比量了一下,眸子一缩,赶紧垂眼望向祁时见衣摆之下的锦绣皮靴,惊觉这,这不就是祁时见的脚印吗?
比起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的蒋慎言来说,祁时见就淡定得多。能听见他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推断道:“嗯,这脚印不似是挟持了宁大人留下的,反倒像是偷袭。”
“正是。”小官得到了认同,声音都拔高了,“脚印说明,应是宁方伯自己打开了机关,而不知他已经被人暗中盯上。贼人定是趁其不备之时袭击了他。”
牛英范不懂了,撇嘴道:“那这不正好说明是强贼害了宁方伯的性命?你怎么还说凶手另有其人?”
“回府尊大人,请看宁方伯的面容。”小官又引众人走回了尸首卧躺之处,他俯下身,指着宁兴学的扁塌鼻子,解释道,“宁方伯鼻梁有一处瘀伤,瘀伤还造成了鼻血流出,不知诸位可曾注意到。”
“本官又不瞎,当然看见了,”牛英范始终觉得死人晦气,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十分嫌弃地别过头去,不再多看,“那又怎么样?”
祁时见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只有活着的时候瘀伤才会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