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抬头左右瞧瞧并不存在的旁人,略有心亏。偷看他人的书信,且还是情书,多少让她觉得臊得慌。可毕竟挂了人命一条,也不是顾及这些个条条框框的时候,嘴里默念几声歉意,用最快的速度翻阅起来。
但结果不尽如人意,看来看去,这就只是各种载体的诗词散文,大多咏物寄情,丝毫找不出可疑之处。信笺足见二人感情深厚,并且相恋已久,即便是与王府的婚约也没让这两只鸳鸯动摇分毫,甚至在文婉玥的笔下流露了想要抛弃一切远走天涯长相厮守的意念。
除了证明两人感情笃定外,她别无所获。
正当蒋慎言以为要白忙一场之时,忽然发现最下面的那封有些特别。它信纸又曾经被揉皱又展平过,好像经历了一番波折。抖开看,内容格外长,而且直白许多。
这封信如此特别,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蒋慎言干脆找了个凳子坐下细细甄别起来。她一字一句抠着字眼读,生怕遗漏了什么。
果然,待读完,她受到超乎想象的冲击——原来这是文婉玥写给左瑞的绝情书。浑然一张纸上下,哪哪儿都透着古怪,但最奇怪莫过写信人的决绝语气,简直可以用冷酷无情来形容,相比前面的初发芙蓉好似完全换了个人。再仔细对比字迹,也的确是文婉玥亲手所书的。难怪会被左瑞给揉烂了,想必他当时的震惊远比蒋慎言此刻感受强烈千百倍。
蒋慎言不禁纳闷,奇事,是什么让文婉玥突然转性?
倘若只是发现自己最终不得不嫁入王府的话,那有必要表现得判若两人吗?
这信纸虽皱,但摸起来尚还簇新,应当是左瑞最近才收到的。那么,真如祁时见预料,左瑞是受到刺激,因爱生恨,一怒之下杀死了文婉玥又放火毁尸灭迹?
蒋慎言思来想去觉得道理不通。
文婉玥这封信写得这么绝,这么狠,这么伤人,但左瑞仍然将它与其它信笺一同视为宝物保存了下来,足见左瑞用情至深。对待一封信尚且仍有理智,对待自己心爱之人却能狠得下心吗?
蒋慎言绞着眉头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身环佩玲琅叫她晃地叮当作响,全没在意女儿家的姿态。她脑中此刻只有这一件事,却想破头皮也得不出个结论,只得将信揣进怀中,准备给祁时见看过再做决断。为了保险,她还顺走了一封变故之前的诗词作为对比参考。
心里想着,还是得见左瑞一面才好。
蒋慎言不知,此刻正因这案子而苦恼的绝非她一人。
何歧行坐在饭桌前,也在犹豫不决。
永乐坊有家赵记包子铺,临街露天,很不起眼,可他家的烧肉包子是一绝,皮薄馅足、肉汁盈口,每天都是早来的早吃,售完不卖。何歧行倒是抢到了这香喷喷的烧肉包子,只可惜眼下他食之无味。
看着路上迎来客往,有眼馋他这包子在桌前流连几眼的,他都瞧不见了,只叼着筷子出神想着脑子里的事儿。只怕这时来人把整笼包子当着他面囫囵个端走,他都不会察觉分毫。
他苦恼的是,到底要不要再混进文府。
放蒋慎言一人在那龙潭虎穴之中,他当真不放心。直后悔昨夜被影薄扯出府时应该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坚定地留下,也不会如此寝食难安了。
倒不是说他不相信蒋慎言的能力。孩子这几年下山的历练成长他是见证人,会犹疑完全是因为那个叫祁时见的小子。
从他的身份到他的脾性,哪一点都无法令他满意。
他担心蒋慎言会被那小子算计,最后成了弃子。
说到底,这文婉玥死得蹊跷。倘若只是桩寻常的爱恨情仇便罢了,他就怕背后之事并非如此简单,和蒋慎言两人被迫蹚了有毒的浑水,到时死都不知因何而死。
昨夜开棺,棺中尸骨被烧得焦黑,早已辨不得面目,谁知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文婉玥。况且,那灵堂亦有蹊跷之处,只希望是他多心。
从腹中容物看,此人死于当日晚膳后不久,虽然具体死因仅能排除毒杀,但就目前推测最大嫌疑人是文承恩来看便疑点重重。
且不提他动机不明。当日可是他的大寿,若他真有心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会赶在这么个重要的日子下手吗?据他所知,文承望是个循规守旧的老学究,是什么日子做什么事,一步一个脚印的人。即便是与女儿发生口舌之争,怕都会强压怒火,择日再议。
思及此处,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更加困惑了——祁时见是如何说服这么个老顽固心甘情愿收留蒋慎言的?
初蝉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被留在了文府?
也没人跟他提起,他也忘了问。正冥思苦想呢,偏偏不远处传来阵阵骚乱老是搅他思绪,惹他烦躁。自己扭头去看,竟不知何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两三圈人,倒是连条窥探的缝隙都没留给他。于是他戳戳旁边一个踩上凳子看热闹的路人,问说:“兄弟,什么事儿啊这么吵?”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群市井喇唬在旁边那刘家香药堂里碰瓷,那店家不给,跟人斗起来了。嗬,掌柜的胆子真大啊,都不怕遭报复的吗?”那人一边低头回他,一边飞瞟着人群里的精彩,生怕遗漏了些。
从去年底开始,这城里确实越来越不太平。何歧行也听衙门的熟人说起来过,说都是些早前招安的绿林土匪,官老爷们给了银子却不正经安排差事,就留了一堆喜欢逞凶斗勇的闲散人手。这伙人银子花光了就又开始不安分,只不过不回山上,改折腾城里的老百姓了。大半年过去了,情况丝毫不见好转。
知府衙门倒是想抓,可贼人不仅多还狡猾,到处藏匿流窜,衙内区区几班捕吏根本分不出那么多人手,那便要借兵了,于是上报三使司。匪盗案子越积越多,按察使司跟都指挥使司商议调兵,但都司称自己只管镇守不管抓贼,这是逾权,不敢妄动兵权,这又让布政使司从中协调。布政使司又不干了,若做好了,功劳政绩不是他们的,若做错了,背锅却跑不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出头?于是就这么陷入了各自不动的僵局,只苦了老百姓。
何歧行这等官官相护又彼此推诿之事实在看得多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早懒得理会。
可有老实人遭罪,他就瞧不得。这“闲事”他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