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白着一张脸,蹲地捡起了托盘。
然后,低着头直直出了堂屋。
珍珠被李氏的动作吓了一跳,照理说,她娘应该招呼两声才是,怎么突然一声不吭的就跑了。
她突然心念一动,转头朝李氏刚才看去的方向。
那里立着尤家两位小姐,随身带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两个丫鬟垂手而立,脸上的表情并无起伏。
婆子眼眸低垂,双手交叉而握,看上去似乎毫无波动。
只是,那抖动的眼睑和握得发白的双手都暴露了她此刻的异样。
珍珠眉头紧皱,这婆子与她娘李氏有何关联?
“珍珠妹妹,你娘没事吧?”
李氏的失态,顾褀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朝王嬷嬷那里扫了一眼。
“呃,可能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吧,我一会儿过去看看。”珍珠支起笑脸应付。
“是我们叨扰了,珍珠妹妹,谢谢你们的款待,茶就先不喝了。”顾褀温和的朝她笑笑,准备辞行。
尤雨薇的到来,干扰了他的平静,他得想法子把她打发回去。
尤雨薇秀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眼神落在顾褀的笑容上。
他唇角的笑意很柔和,甚至眼睛都微微笑弯,尤雨薇心中一突,顾褀一向清冷的表情,居然有这么温柔的笑意。
她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对面名唤胡珍珠的女孩。
十一二岁的年龄,个子娇小玲珑,一身石青色的细棉夏裙,肤白如玉,眼眸黑亮似星辰,粉润的唇角未语先笑,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
尤雨薇轻抿双唇,有些气鼓鼓的看着顾褀。
一阵子没见,他居然对一个乡下的小丫头笑得这么温柔,就算她是个漂亮的乡下小姑娘,那也是个黄毛小丫头。
他都十六岁了!还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玩耍。
她忘了她也才十三岁而已。
尤雨薇顿时没了留下喝茶的悠闲心情。
直到坐上马车,她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尤雪晴见她回程兴致不高,便笑着与她说话:“雨薇,许久不见顾五哥哥,他看上去似乎病好了很多呢。”
“嗯,五哥哥就是特地出门休养的。”尤雨薇恹恹地随口应着。
尤雪晴眼神闪了闪,往她身旁凑近,“他的病养好了,那顾夫人不是就得准备给他定亲的事情么?顾五哥哥好像有十六了吧?”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议亲的最佳年龄。
听了这话,尤雨薇的脸飞起了红云,是呀,五哥哥十六,她十三,年龄刚刚好,她一及笄就可以成亲了。
尤雪晴看她脸似朝霞般,心中不由五味杂陈,顾褀虽然一直病怏怏的,可到底是顾尚书家嫡出的小儿子,身份家世样貌都没得挑,尤雨薇命真好,在家有长辈宠着,兄弟姐妹让着,定亲也能顺着她自己的心意挑选。
而她,长相气质都不输人,却在一出生的时候,输了出身。
她爹是庶子,在侯府,是个存在感不高的二老爷,在外面,是个正七品的外放县官。
她的亲事,母亲甚是为难,在京城里找,愿意与他们家结亲的,都是想攀附侯府的低等官员,高门大户家的子弟,根本瞧不上他们庶出的二房。
在圳安县里找,乡绅富户寒门学子倒是争相求娶,可是,她又哪里看得上眼,凭什么她要嫁到县城里,一辈子回不了京城。
尤雪晴紧咬着下唇,愤恨的看着犹自低头害羞的尤雨薇。
马车内气氛诡异,而车外,坐在车夫旁的王嬷嬷脸色也变化不定。
真没想到,被灌哑发卖的李荣娘,竟然在小山村里活得这般滋润。
瞧那白皙秀丽的年轻容貌,与十几年前别无二致,眼眸清澈唇色红润,一看就知她如今环境优裕生活顺意。
王嬷嬷眼神落在前面行驶着的黑色马车。
小姐为了顾家的五少爷,千里迢迢跑到鄂州地界,夫人虽然不放心却还是同意了,顾尤两家十之八九会缔结姻缘。
顾五少爷有可能成为尤府的四姑爷。
那,他与山村里的李荣娘一家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可难保有人挖出来,到时候于夫人的名声有碍。
这事还得向夫人禀告才行。
六月的夜空,满天星辰熠熠生辉。
顾褀半倚在黄花梨木的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韦子渊例行诊脉后,在一旁回禀。
“今日,我在望林村的行程,是你告诉雨薇的?”顾褀突然开口。
韦子渊心中一凛,忙语带愧疚的回道:“表小姐千里迢迢过来看望您,又不愿在福安堂内等候,属下一时情急,便告诉了表小姐。”
顾褀不语,只淡淡地看着他。
韦子渊后背冷汗直冒,忙单膝下跪告罪,“是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
顾褀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原来只是我顾府聘用的大夫,原不应把你拘在府里,望林村的事情有些奇特,但是,怎么说都是与我有利的,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害得他们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只能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能为少爷所用,是韦子渊的福气。”韦子渊低垂着脸,恭敬的回答。
“以后这样的事情希望不要再发生了。”顾褀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屋里。
“是!”韦子渊额前的汗珠滴落。
“下去吧,让陈鹏飞进来。”顾褀闭上了眼睛。
韦子渊拭去额头的汗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罗汉床上的顾褀,随后安静地退了下去。
“少爷,您找我?”陈鹏飞进屋行礼,大咧咧的笑道。
他是顾府从小培养的侍卫,对顾褀绝对的忠心可靠。
“找人盯着点韦子渊。”
陈鹏飞脸色一凛,端正了态度,“是。”
“我记得,你从前查过胡家。”顾褀想起白天的事情,他坐起身子咳了两声。
“是,属下查过。”
“胡夫人嫁入胡家前就是哑巴么?”
“是的,她是在青峰县被胡家二爷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就是哑的。”
“那她之前的事情查过吗?”
“没有,时间隔得太长,查起来有难度,少爷想知道,可能要等几天。”
顾褀沉吟,想起今日李氏的失态,“今日胡夫人见到雨薇身旁的王嬷嬷,举止颇为失常,王嬷嬷是表姑母跟前得力的嬷嬷,你朝这个方向查。”
“是!”陈鹏飞沉着回道,“少爷,您是怀疑胡夫人是沈家出来的?”
顾褀点头,李氏被毒哑发卖,分明是高门贵族惯用的手段。
陈鹏飞当然也懂其中的猫腻。
珍珠也有同样的怀疑。
李氏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太好。
碗碟都失手打碎了两个。
珍珠让她回房歇息,自己和潘雪兰把晚饭做好。
家里现成的肉类不少,她只消打个汤,炒个青菜或煎个鸡蛋即可。
潘雪兰很能干的,烧火洗菜洗碗都干得很顺手,是个安静又勤快的女孩。
短短几天的时间,胡家的大部分活计,她都很熟练的上手了。
一开始珍珠并不让她帮忙干活,可她一直跟在珍珠身后,珍珠干什么她就抢着干什么,弄得珍珠也是无法。
用潘雪兰的话说,她在流放地做惯了各种活计,来到胡家天天这么闲着,她很不适应,不让她干活,她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珍珠无奈,哪有让人白干活的道理,最后,她与凌显商量,按月发工钱给潘雪兰,算是胡家请的帮工。
凌显是拒绝的,他们能从流放地出来,就花了胡家不少钱银,帮着干点活哪里还得算工钱。
珍珠却坚持,一码归一码,他们要是觉得欠胡家的钱银,以后有能力了,再慢慢还就是。
不仅潘雪兰要算工钱,凌显与凌希两人,她都按着行情给工钱。
凌显设计监工于一体,珍珠直接照着杨秀才方先生的工钱,给了一两银子,凌希帮着凌显跑腿打下手,他和潘雪兰的工钱,珍珠暂时定了三百文。
赵虹山的工钱也才四百文,小山村的市场行情就这个价位,她不能扰乱行情。
凌显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一个半入土的老头子,虽然从前在工部任过职,可是,十几年服役生涯,每日在艰辛的夹缝中求取生存,许多工程建筑的具体事宜,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胡家有钱,在镇上或县里聘请一位懂行的专家,并非难事。
可他们却愿意耗费更多的金钱和时间,不仅把他们带出了困境,还给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
凌显含泪道谢,收下了这份人情。
潘雪兰和凌希在流放地长大,长期的跟着长辈服役,时常饱受监管的欺凌,性格皆沉闷拘谨,眼里不时还流露出几分胆怯与不安。
外面的世界,除了爷爷凌显,他们谁都不认识。
凌希由凌显带着,在胡家和工地来回穿梭,很快的便融入了工作的气氛中,与工人渐渐熟悉后,他心底对未知世界的恐慌就少了很多。
潘雪兰则一直跟着珍珠,在胡家的宅院里四下忙活。
每天喂鸡喂猪喂鱼,洗衣浇菜,在厨房打打下手,有空闲的时候,与李氏学点女红针线,又或者与珍珠一起练练字,日子过得安心又自在。
胡家的活计,相对从前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她做熟练后,小半天时间就忙完了,剩下的时间,由她自己支配。
潘雪兰觉得,一定是从前他们过得太苦了,上天都看不过眼了,所以才派了胡家去解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