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里,元初一和晏昭各自拿着剧本,面对面落座。
晏昭不太敢抬头,余光里,一一离他不足一米。
他不动声色,偷偷咽了下口水。
……
剧本再看一百遍,她也分析不出新的内涵。
元初一无奈:“宿立新对盛舒蓁百般忍耐,一是他天性包容,主要还是为了续租门面继续开餐馆。毕竟,他的生意日渐起色,父亲脸上笑容重新绽放。他暂时没有余钱找新地方装修开店,又必须养家。”
“COCO品牌的CBO到访,宿立新是基于讨好她,对方不远万里飞到国内,他这才热情招待这位洋人。他并不知道作为Justin和Jennifer的曾经。”
“更不知道,新品研发的压力,灵感的枯竭,以及最后一根稻草,Justin出轨闺蜜……”
“彻底刺激得Jennifer暴饮暴食,为了维护形象,开始习惯性催吐。最终心理问题加重,导致丧失嗅觉。”
“狼狈逃离浪漫之都。”
“赶走Justin,盛舒蓁对宿立新,言语上极尽刻薄之能事,甚至暴怒之下打碎自己曾经的奖杯。”
“宿立新不仅没生气。他甚至认为,一个的姑娘,年纪轻轻获得如此成就。即便跌入谷底,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盛舒蓁倾泻那么多难听的话,他看到盛舒蓁散落一地的奖杯。第一反应是——你别动,我来收拾。”
“他到底开始仰望这个姑娘,于是企图亲手修复奖杯。”
元初一捋过一遍前情,强打精神提议道:“我们先对一遍吧。”
……
日 内 盛舒蓁家的客厅
△餐桌上摆放着几座破损的奖杯,宿立新坐在桌边,手里正修复一个奖座被摔得脱落的奖杯。
△盛舒蓁面无表情推门而进。
【宿立新:我试试看能不能修好。……如果你介意我手工粗糙,或许我们可以送到里巷胡师傅那里。他是老手艺人,以前专门从事锔碗补锅,肯定能修得天衣无缝。】
△盛舒蓁走过去,站在宿立新旁边。阳光从窗台照射进来,她背对阳光,面沉如水。
【盛舒蓁:我是故意的,故意扫落的奖杯!】
△宿立新闻言放下奖杯,双手十指交叉,不安地来回搓手。
【宿立新:抱歉,我不知道……】
【盛舒蓁:你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几句争吵,以为自己什么都了解。我不想自己每天起床,这些奖杯陈列在此,嘲讽如今此刻的我。明白?】
△COCO品牌产品获奖的奖杯,是金属材质,只有轻微变形和掉漆。宿立新将它塞进柜子,他指着柜子。
【宿立新:我没想修复它,我没那么傻……】
【盛舒蓁:省省吧。因为能养活家人,就以为自己能拯救世人?你老老实实围着你的灶台打转吧。什么时候,你竟然开始拥有对时尚界奖杯指点江山的勇气?】
△宿立新从“腾”的起身,胸口急遽起伏,不安逐渐转变成怒火。
【宿立新: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尖酸刻薄?那个洋人挨骂,他是渣男,他活该。我只是你的租户,能不能不要什么都迁怒于我?】
【盛舒蓁:你可以去别处开店。】
△宿立新沉默片刻,强忍窘迫和心酸。
【宿立新:我为你打理一日三餐,我帮你收拾里外,我忍受你的冷嘲热讽……不是因为我犯贱……我缺钱!我暂时没有能力重新开一家店,我需要养活弟弟妹妹和父亲。】
【宿立新:我真的缺钱。】
△盛舒蓁沉默,继而走向卧室。她背对宿立新。
【盛舒蓁:都收进柜子吧。】
△宿立新在桌边愣怔。
=====
……
“为什么……”晏昭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他并没有喝,眉头紧蹙,十分不解:“现在我们只是对戏,捋顺要表达的情感……为什么你的情绪递进,甚至语气语调,和现场正式演,如出一辙?”
元初一内心一紧,“……一样,有问题?”
每晚坚持学习,追求的就是精确。
系统空间,海量信息集大成的专业老师,每个字该落在哪种情绪,务必精益求精。
晏昭没再出声,他低头开始慢慢喝起绿豆汤,像在思考,要怎么挖掘元初一内在问题。
元初一回想起,她第一次交报告给丁教授,也是这么期待又忐忑。
“你真的喜欢演戏吗?”这是晏昭第一次,对她说话语气如此冷淡。
元初一不解:“什么意思?”
晏昭直视元初一眼睛,重复问:“你真的喜欢演戏吗?对表演,有投入你全部的情感吗?”
元初一瞬间满是无力,她快受够这种不说问题一再否定你的现状。
“……我演的具体有什么问题,能不能直接划下道来!”
元初一掀动眼皮,一双眼尾微扬的瑞凤眼,浓密的睫毛像把扇子,低垂在眼睑上方。
营造出与生俱来的疏离。
导演动不动喊CUT,打死不说到底什么问题,元初一很有几分不耐。
“文导,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表演?划下道来,我做不到,是我的问题。你们表述不出来……”
就少他妈的逼逼赖赖。
刚才以为找到问题的兴奋,被晏昭这一问,彻底浇了个彻骨透凉。
晏昭并未退缩,或者说,元初一不知道,晏昭对待演戏的认真,超逾一切。
“初一,你非常聪明。盛舒蓁可能存在的童年时光,华人家庭长大也许会养成的小习惯,甚至,多重语言环境下生成的特殊语调,你都做了细致的设计。”
“所以呢?这样做有问题?”
“这些没问题。”晏昭若有所思。
“也就是我的表演的确存在问题。”
“初一,为什么同样一场戏,无论多少遍,你都能演得毫无谬差?顶多是细致和更细致的区别。”
元初一控制情绪十分快速,她平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问文导想要的感觉是什么,那我现在终于能够告诉你……”晏昭认真道:“你要演的,是元初一的盛舒蓁。而不是……元初一在演盛舒蓁。”
……
元初一发愁,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智商,这听到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她真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确没明白。
晏昭像是回忆起什么,他的声音悠远,却很虔诚:“演戏,不是简单的贴近人物。是感觉,是融合,是留白,是想象力。”
而不是逐字逐句分析,这个字什么情绪,那句话该什么表情。说到这个字,嘴角最好上扬十五度;说到那个字,眼泪应该落下。
这好不好?是好的。可这不是高级的演绎。
至少,不是无可替代!
演戏,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投入一切感受,调动全部的情感。
演员,七力四感,至少有五力,无法纯粹依靠理性思维。
晏昭紧紧盯住元初一的双眼,传递出强烈的信念。说出的话,振聋发聩:“是你之后,再无盛舒蓁!”
……
父亲车祸当场去世,母亲弥留之际,依然不忘鼓励他。
【认定的路,昭昭,一往无前走下去,去看最顶端的风景!爸爸和妈妈会一直注视着你。你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没关系,别管它,妈妈安排人帮你。昭昭只要对专业下足功夫,成为无可替代的那个……妈妈的昭昭,一定做得到。】
……
“是我之后,再无盛舒蓁。”元初一喃喃自语,反复默念好几遍。
晏昭提醒:“初一,演戏要讲逻辑,可不能单纯靠方法。用心感受,你的灵气,别被自身桎梏。”
元初一恍惚,她拉开车门,呢喃道:“抱歉,我要自己琢磨琢磨,谢谢。让我缓缓,我需要缓缓。”
晏昭跟在她身后下车,演戏之外,他满腹心思在暗处自觉抬头。
他支支吾吾,想安慰又不知道何处着墨。
元初一离开,他才想出一句:“没关系,我们有时间。表演就是如此,找准感觉,比演对人物,更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