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9岁的刘元已经上三年级,每天身后跟着刘光刘义两个小跟班,上学在路上玩,放学在田里玩,作业不写全是抄,试卷不会随便填,上课神游天际,考试阿弥陀佛,学生手册上班主任写的评语是该生聪明伶俐,但纪律性比较差,上课不认真听讲,作业总赶在人前,字迹还有欠工整,成绩有很大进步空间,希望家长多加约束。
那个年代的老师责任感确实比现在强很多,对于一个成绩一般的学生,他依然有关注,写的评语非常契合事实。
父亲看到评语后生气了,嘲讽我说我写字就像鬼画符潦潦草草,做事就像手擦屁股擦不干净。父亲比起村里其他家长更有远见,他深刻认识到知识能改变命运,因为他很早就走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能干最基层的活,“农民工”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产物,但即使这样对于我的成绩也没有太高的要求,父亲生气的是我对学习的态度。
父亲第一次严肃的跟我讲道理而不是单纯的打骂,要我做什么或者不让我做什么,这也许就是他跟村里其他家长的区别。
他说刘元你做事有没有认真做是一回事,有没有做好是另一回事,你连基本的态度都没有怎么能做好事,他告诉我态度很重要。
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但对于一个9岁的孩子显然很难领会这其中的含义,好在小孩子虽然不明是非但也知道对错,牢牢的记住了父亲这句话。当然我还是觉得是因为我考试没考好,父亲才教训我,所有的家长都这样,小光和小义也被家里骂了,没见过村里哪家小孩对学习感兴趣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抓泥鳅,捉迷藏,打扑克牌甚至在小卖部看老人家推牌九都比这有意思多了,我下次考好点父亲就不会教训我了。
生活如果像现在这样一直波澜不惊,也许我跟同村大部分孩子一样,初中毕业后在家种田或者外出打工,早早结婚生子。可惜生活总是变幻莫测,对于一个9岁的少年来说,任何突发事件都会带来沉重的考验,因为根本没有解决事情的能力,只能承受事情带来的后果。
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是非和算计,即使是在这样贫穷的大家庭里也不例外。父亲是一个很能隐忍同时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他总说人要靠自己。
爷爷奶奶认定了老二以后一定比老大有出息,对老二的偏爱是明目张胆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比如小时候四兄妹(老三是个哑巴,老四是个女孩子,他们两个没有读书的机会),照顾老三老四永远是大哥的任务,即使上课也要带着,因为老三老四年纪小在课室吵闹,父亲被赶出教室。最后读书的机会要让老二读,因为老二看起来比较聪明,即使老二的成绩没有老大好。出去的机会要给老二,作为老大要在家里帮忙干活。老大结婚了要赶紧分家,因为多个外人吃饭,好的房子和地要留给老二,因为老二还没有结婚。他们想法和观念看起来合理但又不可思议,但这种情况在父亲身上已经习以为常,即使心里有意见他也不会说出来,也许以前争取过并没有改变什么。
但是对于母亲来说这难以接受,母亲的性格是外柔内刚,嫁给父亲后遭遇的种种不公平对待,她虽然在忍耐,但是她并不沉默,她会出声表示不满,所以她和爷爷奶奶以及二叔的关系并不友好,这也导致爷爷奶奶对我并不亲热。
火山不断积累一旦达到爆点会立马喷涌而出,矛盾也是,长期的隐忍并不会解决问题,只是暂时把问题掩盖起来了。
事情的爆点出现在村里再次组织重新分田,那个年代分田是由村委会组织分田,老人还在的情况是按大家庭的人口分,每口人三分田,到地方各个大家庭出代表抽签量地,每5年重新分一次,避免有人一直占着好田,分完之后再由家里的长辈组织兄弟商量着分,很多家庭矛盾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因为老人可能会不公平,也有可能家里兄弟谁不愿意吃亏,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利益总是容易让人反目成仇,也是这个原因后来这个分田制度由大家庭改成小家庭,只要分家了就可以独立抽签。
跟之前一样,村里分完田,爷爷奶奶就把老大老二叫过来,说把这个田的事讲清楚。爷爷对父亲说,明年老二就要结婚了,他那边要多一个人吃饭,所以小元的那份田就给老二了,小孩子吃不了多少米。母亲听了不乐意,说我儿子那份是国家分给他的,不是你们匀出来的,凭什么把我儿子的那份田给一个还没进门的人呢。
父亲想了下说,小元以前还小确实吃不了多少,现在快10岁了,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孩子吃穷人(那个时候杂交水稻还没研发出来,田里的产的粮食比现在是少很多的,农民所有的收入都在这一亩三分地,多一分地少一分地对一个家庭影响挺大的),再说老二在外面打工,分来分去家里的田都是我在打理,他那份你们那份我也从来没少过,怎么还要多分一份给他。
老二听了不乐意,说我在外面打工也可以给家里寄钱做补贴,你这么说好像我一点功劳没有。
母亲听了更生气,说小叔你出去才多少年,我家每年都帮你们干活,家里的田你可没操心过一分,我嫁过来你们家第二年就分家了,我不知道你有没给家里寄钱,就算你以后真的每年给家里寄钱,我家也享受不到半分好处,这件事情我不会同意。
奶奶听了破口大骂,你家男人都没说不同意,你说什么不同意,你这个人没良心的一点不尊老,还斤斤计较,自私自利,影响兄弟感情,这个家是你说了算吗。
母亲非常委屈,起身转头就走了,虽然婆媳关系不太好,但是逢年过节该孝敬的一点没少,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是父亲跟母亲在打理,她没有争取过什么,分家也只是分个破土砖房,一下雨还老是漏水,怕争吵还总是避着二老,送东西都是让我或者父亲送过去,就这样还是不行,人的偏见就像一座大山,任凭你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父亲赶紧起身追上去安慰母亲了,父亲是非常爱母亲的,他对母亲一直心怀愧疚,觉得母亲跟着他吃苦,那个年代的爱大多数悄无声息,藏在细碎的烟火中,鸡零狗碎的琐屑生活中,像这样的争吵发生一万次他永远会站在母亲身前保护她,他从不说爱但对母亲的爱很明显。
这次过后,奶奶一直追着母亲骂,见面就骂,闹得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村委出面调解都没用,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认可你说什么都没用,就连小孩子见到我都会好奇问,元哥,你们家怎么吵得这么凶呀,我只能装作不懂,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哪知道,管那么多干嘛,不关我们事。
事实上我内心非常厌恶这种情况,我经常看到母亲偷偷掉眼泪,我甚至恶毒的想过一把推倒这个死老太婆把她的嘴封起来。爷爷奶奶从小到大并没有带过我,自我记事以来也基本不怎么跟他们接触,我跟他们只是存在血缘称呼上的关系,跟他们确实不亲热,见面叫两声而已。
直到那天母亲忍不住跟奶奶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奶奶一生气举起手中的扁担朝母亲打了过去,母亲伸手一挡整个手腕直接肿起来,旁人看到事情这么大赶紧上去拉开。
父亲听闻赶紧从田里赶回家,爷爷这时上门对父亲说你住的房子和地全是我的,没有我能有你今天,我说的话你怎么能不听,有本事你不要这房子和地,当然地其实都是村委按国家规定分的,但那个年代长辈的话语权还是很重的,这是传统观念问题。
父亲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他对这个家已经彻底失望,自尊心强烈的他大声对爷爷说我不会要你的任何东西,包括房子和地,你们以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双方彻底决裂。
第二天父亲拿着仅有的千把百块钱带着我和母亲去了外婆家,让我外婆和大舅妈帮忙照顾一段时间,留下大部分钱给我大舅妈,仅剩下路费和几天的伙食费带着我母亲去了广城找工作,我在外婆家待了一年才被父母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