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这儿,周海洋的泪水禁不住往下流,两眼已经完全模糊了。
他一边抽泣,一边吃力的往下读:
……
当我绕到山崖下找到林楠的时候,她已经浑身血肉模糊了。
我含着眼泪,收拾好林楠遗体。背着她,又走了一个多月,终于翻过黄连山,回到了祖国。
回来之后,好几次想给你写信,但是每次拿起笔,就忍不住想起林楠。
想起我们一起参军从宁城来到部队的情景,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就泪流不止。
原谅我!海洋,直到今天,我才有勇气给你写信这封信。
……
林楠的战友庄妍
……
当周海洋读完这封信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自己的眼泪,还是林楠战友留在信纸上的泪水,所有的字迹几乎无法辨认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陷入悲痛中的周海洋,再一次开启了他和林楠的记忆闸门。
所有痕迹情不自禁、并不加任何掩饰地随之流淌而出……
时光把他带到了1971年夏天的一个清晨。
宁城市长途汽车站停车场内,一辆长途汽车正在启动。
“司机叔叔,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来的。”
一个扎着两撮小辫的女生,清秀的脸庞,身着白色短袖衬衫,草绿色的军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带扣的布鞋。
她看了身边的空位一眼,苦苦哀求道。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请求司机了。
“不能等了!已经过了发车时间五分钟了,他赶不上这班车,可以坐下一班嘛……”
说完,车子缓缓驶向停车场出口。
女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两眼盈盈泪水,着急的望着窗外。
……
此时此刻,停车场的出口大门,周海洋身着短袖圆领汗衫和深蓝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草绿色胶鞋。
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胸前挎着一个草绿色的挎包,两只手一边拎着一个行李袋。猫着腰,从栅栏底下迅速钻了进来。
车场内的门卫见状,大声呵斥道:“喂!站住!”
周海洋没有搭理门卫,而是冲进停车场内,奋力向着迎面而来的车子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晃动着手中的行李,大声喊到:“等等我!司机叔叔,等等……”
这个时候,停车场内的另一位工作人员,迅速包抄上来,伸手拦住周海洋:“你怎么回事儿?!”
周海洋上气不接下气恳求道:“叔叔,对不起,我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路上耽误了,我有车票……”
听见周海洋的声音,坐在汽车上的女生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海洋,是海洋…...”
她眼中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司机叔叔停车,停车,他是跟我一块去永峰县上山下乡插队的知青。
开开门吧!让他上车吧!我身边这个座位就是他的。”
此时此刻,女生身后座位上的一位男生见状,立刻站起了身子:“司机叔叔,让他上车吧,我们都是一起去插队的知青……”
车上的其他乘客也跟着求司机道。
司机见状,将车子停了下来。打开了车门,对着车下的周海洋喊了一声:“快上车吧!”
女生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谢谢司机叔叔,谢谢同学,谢谢叔叔阿姨。”
周海洋的脸盘挂着汗水,气喘吁吁的上了车:“谢谢司机叔叔。”
接着,又冲着女生嘿嘿一笑。
“说好了一起去源平的,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到这会儿才来?”女生气呼呼的瞪了周海洋一眼,一脸写满了怨气和责备。
“不好意思,我去火车站了,和去云南插队的那些同学们告别。
本来算好了时间,来得及的,没想到火车晚了半个小时才发车……”
“不会吧!如果火车晚了一个小时,你也等到火车发车?”女生惊呼道。
“同学们在一起六年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说不完的话……”
“我以为你又变卦了,跟着他们去云南……”
周海洋憨厚一笑,说道:“哪能呢?都说好了……”
这个时候,只见女生后座上的一位男生站起来伸出手:“你好,我是宁城一中的,我叫刘岩,认识一下。
太巧了!你们也是去永峰县源平知青点插队的吧?!”
“是的!我们是宁城二中的,我叫周海洋,她是我同班同学,名叫林楠,很高兴认识你。”
……
刚来到源平的时候,恰好是一年一度的水稻“双抢”季节,干的头一份农活儿就是收割、翻田、插秧。
源平的水稻田全都在半山腰,都是一层层的梯田,层与层时间的落差最大的有两米高,田埂的宽度一般在二十到三十公分之间。
最大的种植面积不超过一亩,大多数都是只能种一二行的“带子丘”和“青蛙一跳三块田”的碎田块。
走在田埂上就好比走绳索,心惊肉跳的。
一不小心就滑水田里或摔到下一个梯田里去。
“我的妈呀!这,这么窄的路怎么走呀?”那天是第一次走田埂,走在周海洋前头的林楠顿时愣住了!
她刚走了第一步,第二步就迈不出去了。
那只脚说什么也不敢抬起来,深怕一抬起来就摔倒。
她站在那儿快十分钟了,她不走,周海洋就走不了。
周海洋走不了,后面的十几个人就动不了。
最后,林楠急得哭出来了。
周海洋心里也为她着急,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助她……
他只能在林楠身后对他说:“别害怕!抬起头!眼睛往前看!”
一会儿,只见林楠一边哭,一边慢慢弯下身子,弓着双腿,撅起屁股,两只手趴在田埂上。
周海洋顿时傻愣在原地!
看着林楠四肢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疼。
不一会儿,只见林楠伸出一只手,向身后的周海洋示意:“海洋,把你的手给我,牵着我。”
周海洋见状,苦笑道:“走田埂最关键的是重心,不能牵着手,两个人重心不稳,反而更难走。”
林楠却不依不饶的,都快哭出来了。
周海洋叹了口气,只得伸出一只手牵着她。
没想到,林楠站起身子刚迈出第一步,就摇摇晃晃连拖带扯地把周海洋给一起拖到泥田里了。
两人浑身都是泥水,周海洋坐在泥田里,一副狼狈样。
林楠却在一旁指着周海洋哈哈大笑:“你不是说重心吗?刚才咱俩刚才距离太大,重心才不稳。你应该紧贴着我,这样重心就稳了。”
周海洋哭笑不得:“干脆让我抱着你算了。”
没想到周海洋无意中的一句话,听者有意,让林楠一直记着……
就在林楠参军前的一天夜晚,明月当空。
林楠要求周海洋再陪她走一次梯田。
当两人来到梯田旁的时候,林楠对周海洋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走梯田的时候吗?”
“记得!”
“还记得当时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过的话?我说过的话多了,你指的是……”周海洋如实说道。
“你说过要抱着我走田埂……”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明天就要走了,难道这一点要求也满足不了吗?”
……
月光下,周海洋一只手抱着林楠的上身,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在摇摇晃晃的田埂上。
林楠的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周海洋的脖子,两只美丽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周海洋,眼睛里含着泪水。
周海洋的心砰砰直跳,两只眼睛躲躲闪闪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只听见林楠突然对周海洋说道:“真希望就这样,你一直抱着我……”
没想到的是,听林楠这么一说,周海洋顿时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脚底一滑,出溜了出去……
等到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两个人又一次一起滚到了泥田里……
就这样,大半天的时间里,周海洋坐在校园的草地上,一点一滴回忆着和林楠在一起的时光……
每一次回忆,都会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