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周,1978年的春节就到了。
终于到要跟源平父老乡亲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山谷、田地、小路和斑驳的土坯房……
似乎这时才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竟然是那么地多情,令人难忘。
这里是每一位知青走向社会的第一个驿站,历史和缘分曾经把他们的青春拴在了一起。
谁又能忘记,在那些蹉跎的岁月里、艰辛的欢乐间、磨难的真诚中,有叙不完的故事,也有扯不断的情谊……
几经狂风暴雨的洗涤,几经大浪淘沙的沉淀,当年走出校门时那一副副年少而稚气的娃娃脸,如今换来的已经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和稳健。
回想往事,想哭,然而更想笑,但他们从来没后悔,更不会遗憾,相信历史将为他们留下难忘的一页……
周海洋和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其他知青,昨晚兴奋的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
昨天在电话中跟刘岩和裴晓虹约好了,今天到县城,跟在县城的知青,好好聚一聚。
……
知青点的刘大爷依然像平时一样,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牛棚门口,一边看着那几头老水牛,一边“咕噜,咕噜”抽着他的水烟。
这一年多来,源平村的巨大变化,彻底颠覆了这位老人几十年来的三观。
眼前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三思不得其解:这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念念不忘曾经给知青们痛说革命家史和忆苦思甜的那段日子,以及自己这十年来不可撼动、并且感到无比自豪的贫下中农领导地位。
……
大伙儿离开知青点后,一起来到范岩平家告别。
范岩平送给每人一支用百丈梯田竹子做的手杖:“无论你们走到哪儿,无论多少年以后在哪里,只要看到这根手杖,就会想起曾经战斗过的源平……”
说到这儿,范岩平已经哽咽的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激动:源平村在这次高考中,全省出了名了!
而且他们范家,包括女婿在内,一下子走出了三个大学生。
女婿和女儿居然双双获得全省高考文科状元,老三范建业也考上了宁城林业大学。
……
从范岩平家出来之后,周海洋一个人来到了尼姑庵。
它位于距离源平知青点不远处的一个山谷中,那可真是一块与世不同的世外桃源。
这一年来,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替王强来看望寄养在这儿的两个超生的小外甥。
高山流水、风景如画,所有人到了这儿,立刻会有一种心旷神怡和宁静淡泊的感觉。
和蔼可亲的老尼姑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苗条的身段和秀丽的脸庞,也就像三十岁左右。
走起路来似一阵飘香的清风,婀娜多姿。
见到周海洋的时候,尼姑依依不舍的对他说:“王强的叔叔寄养在这儿的两个超生的孩子,能不能等到他们上小学的时候,再让他俩离开这里……
周海洋默默点了点头,又塞给了她一笔钱,作为孩子一年的抚养费,并说了声谢谢!
知道周海洋要离开源平了,慈祥的尼姑从屋子里拿出一包不知珍藏了多少年的老茶树根,递给他,让带给家里的老人,说是对软化心血管有很不错的疗效。
分别的时候,尼姑两只手掌并拢放在胸前,对周海洋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
让所有人想象不到甚至大跌眼镜的是,平时一贯没心没肺的投机倒把分子牛二,在跟大家告别的时候,居然动了真情,一把鼻涕一把泪,两只手不停地在脸上胡乱抹着。
他心中的激动、难过和苦衷,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周海洋很想安慰他几句,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干脆从为一帮知青送行的范家三个兄弟身上,搜出几包带锡纸的牡丹香烟,全都塞给了他。
牛二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香烟,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忍不住紧紧抱住周海洋,使劲点着头,并且不停地拍着周海洋的肩膀。
……
直到几年后的有一天,修订的新刑法中取消了投机倒把罪,牛二才重新获得了新生。
而此时此刻的周海洋,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刘岩在怀宁市博兴县姚林镇担任镇长的时候,牛二专门到姚林找了他。
在刘岩的建议下,他在姚林成立了博兴县第一家民营企业。
为打造姚林和博兴县农副产品深加工基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继而,就在刘岩担任怀宁市委秘书长的时候,牛二已经是怀宁市的优秀民营企业家了。
这些都是后话。
……
今天,源平的上空万里无云,阳光高照。
头顶处有两只山鹰,张开双翼在空中不停地上下盘旋,像是代表方圆数十里的所有生命,为这些知青送行来着。
此时的小路两旁,正绽开着映山红,大伙儿手里挥舞着范岩平送的手杖,飞速顺着曾经熟悉的小路直奔而下,顿时感觉到全身心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到了天源公社,已经中午快十二点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咱们吃点儿东西再走吧。”一个知青提议道。
“应该的,早晨起得早、吃的也早,早就前胸贴后背了。”另一个知青附和到。
“要不咱们就吃肉羹汤吧!这可是天源公社最有名的小吃了,今后不一定能吃到了。肉羹汤就咸饭,越吃越爱吃。”一个女知青提议道。
“好!就来肉羹汤吧!”周海洋说道。
接着,一行人,进入天源公社最热闹的一条街,走进了街边的一家餐馆。
……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肉羹汤端上来了!
“肉羹汤刚上来还很烫,只能用汤匙少少地舀一点送进嘴里。”那位女知青提醒大家,看来她之前绝对吃过不止一次了。
“唔!没想到,这么一小口,就感觉到汤的鲜味。”
“而且味道刚好,不会太咸也不会太淡,正合我的口味。”
“嚼了一下肉片,嫩嫩的,看上去有点肥,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肥。”
“太折磨人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立刻把它大口大口解决掉......”
……
“为何天源公社的肉羹汤会如此之鲜、味道如此之美?”一位知青忍不住问道。
“要让肉羹汤味道如此之鲜美,关键要在原料猪肉上下工夫。”一旁的店主闻言,随即说道。
他接着说:“先把猪肉洗干净,再把猪肉切成薄薄的片状并用干净的木棍打烂,然后用清水浸泡,浸泡一定时间后,最后拌粉。
经过这些环节的处理后,肉羹就做成了。
然后等水烧开后,放入锅中,五分钟后捞出,加上事先熬制好的猪骨汤,再加上葱花、麻油和调料……”
……
就在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聊天的时候,小餐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周海洋立即站起身子,冲着那个男人笑了笑:“杨医生,您好!”
“哟!是,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这几位都是源平的知青,我们一起准备去县里。”
“源平村这次可是出名了!一下子十几个人考上大学,而且听说还出了一位江宁省高考文科第二名的。”
“杨医生,就是他,他名叫周海洋。“一位知青指着周海洋说道。
“恭喜你,恭喜你,原来周海洋就是你,你可是我们永峰县甚至怀宁地区第一位上秦华大学的呀。”
说到这儿,只见杨医生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咦!之前来我这儿检查肝炎和肺炎的那位知青呢?他怎么......”
周海洋尴尬的笑了笑:“呵呵,杨医生,他如今已经是县委书记秘书了,这次考上燕京大学了。”
“啊?!原来双双获得全省高考状元其中那个男的就是他呀?!难怪看报纸觉得有些面熟……”
“那个女的就是他的妻子。”一旁的女知青插话道。
杨医生闻言,不由得感叹道:“真不敢想象,当初的他......两年多的时间一晃而过。
他当初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做法似乎有点儿太那个了。
明明嘴馋的不得了想吃肥肉,还说自己得了肝炎……”
“当初也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不得不采取此下策。”周海洋苦笑着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