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纪检委员呈品字形,把黄晓坡夹在中间,出了书记办公室往外走。
显然,三人的带人经验很丰富。
这样的架势,既能防止嫌疑人逃脱,又能随时制止他突然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溪岭镇政府办公楼,是幢整体五层楼的建筑,坐北向南。
所有的办公室都在南侧,临窗。
楼梯在西侧一边,每个楼层北侧都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将所有房间连接起来。
黄晓坡的书记办公室在三楼的最里面。
出来时依次路过镇长、人大主任和组宣委员等办公室。
其实,这条走廊,黄晓坡走了千万遍了。
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到走廊的尽头,沿着楼梯下楼。
可今天,黄晓坡觉得这条平日里三步两步就能走完的走廊异常漫长,仿佛一直走不到头。
脚也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路过的每一个门口,他不敢侧过头去看。
每个半开或者敞开一条缝的门里,曾经此起彼伏“黄书记”的打招呼声,今天没有了,都是死一般的静。
即使不去看,黄晓坡依旧能够感觉到那些门里,或远或近投射出来的各种不同的目光。
路过的第一个房间,是镇长马坤的。
矮胖的身材,圆圆的脑袋上,那双不大的眼睛,一定闪现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镇书记的折戟沉沙,无形中给他的进步扫清了障碍。
以一个人的倒下,换取另一个的晋升,这对于一心想往上爬的官场人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怜悯或同情。
不落井下石,不在背上踩一脚,都是圣人般的存在。
对此,黄晓坡已无力计较。
身后事,只能由身后人评说了。
至于路过的组宣委员、人大主任,以及工会主、席等人的门口,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曾经的溪岭镇书记黄晓坡,即将成为历史,也很快会成为反腐倡廉的反面教材,在溪岭镇党员干部中,广泛批判评说。
夹在纪检员之间的黄晓坡,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一楼门厅里,已经围拢了十来个镇里的干部职工,眼巴巴地看着曾经无限风光的镇书记,被带了下来。
门口,县纪检委的两台车子,已经准备好,车后门敞开着。
人群里,一片窃窃私语声。
“黄书记这是怎么啦?”
“纪委的,县纪委的。”
“犯了什么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儿,贪腐呗。”
“这下完了,前几天黄书记还答应我给我调整岗位呢,完了。”
“你那点事儿算个事么,我……”
“嘘,小点声。你看谁来了。”
门外,韶宏伟和金立明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原来,韶宏伟给鲁书记打电话,汇报了溪岭镇这里发生的情况后,鲁书记当即指示韶宏伟留在镇子里,待对秦江涛的抓捕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返回县里。
在此之前,县政法委书记袁磊已经将情况向鲁书记做了汇报。
鲁书记在吃惊之余,立即指示袁磊,要求县公安局将围捕秦江涛做为当前最紧急最重要的工作。
抽调得力干警,以县局为主,各乡镇派出所全力配合,一定要想方设法在正丰县境内,抓捕秦江涛。
并要求个乡镇干部知会居民,尽量呆在家里,保证群众的人身安全。
在交代了韶宏伟这些布置之后,又对纪检委当机立断留置黄晓坡的决定表示赞赏。
并说随后会给纪文军打电话,督促尽快突审黄晓坡。
同时,要求韶宏伟时刻与县纪检委和公安局保持联系,随时沟通情况,互相促进,做好协调工作。
挂了鲁书记电话,韶宏伟将鲁书记的指示,及时地向吴建明和金立明做了传达。
随后,两人决定看一下现场带走黄晓坡的情况,就往主楼这里走来。
刚到门前,正好见纪委人员将黄晓坡带下楼梯。
两人在门口站定。
黄晓坡看到了两人,停下脚步。
看了韶宏伟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韶宏伟看着这个曾经在溪岭镇一手遮天,不可一世的黄书记,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胜利的喜悦。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最终,黄晓坡惭愧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
“走吧。”
身后的纪检专员催促道。
黄晓坡启动脚步,向门口的车子走去。
一名纪检人员快步走到车子的另一侧,先上了车。
待黄晓坡钻进车子,另一面纪检人员在外边坐定。
两人在后座上,一左一右夹住黄晓坡。
随着“砰砰”的几声关车门的声音。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出了镇政府大院,向镇外驶去。
门厅里,伴着各种议论声,人群也陆续散去。
见韶宏伟依旧站在门廊处,望着驶去的车子背影沉思,金立明走过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宏伟,心里不是滋味,对吧。”
韶宏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金立明,点点头:
“按理说,黄晓坡伏法,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怪怪的。”
金立明看着自己的战友,又抬头望了一眼车子离去的方向:
“是啊,既有胜利的喜悦,又有一些惋惜,还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韶宏伟瞥了金立明一眼,有些惊讶:“你也是?”
金立明摇摇头:“你的这种心情,我早已有过了。做为纪检干部,对这种情况,早就有了免疫力。”
韶宏伟来了兴趣,“噢,说说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我的心太软了?”
金立明否定道:“这跟心软心硬没什么太大关系,是人之常情。”
“客观上说,党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刚刚坐上领导岗位的时候,很多人或许也曾想着干一番事业,也想廉洁奉公。”
“可时间一长,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诱惑,面对彭四海这不法商人的围猎,面对周围的金钱、女人,有些人就把持不住,甘于堕落了。”
“尤其是当这些人尝到了权力带给他的甜头之后,就开始把寻租做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他们忘记了入党时的誓言,忘记了组织对他的信任,忘记了人民对他的期望,最终,利欲熏心,走向另一条不归路。”
“所以,你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为曾经的他们惋惜,为党内有这样的堕落者而痛心。”
“这不是你的心软,是另一层面的思考。”
经金立明这么一说,韶宏伟醒悟过来。
“对啊,立明。可不是。他黄晓坡一个人的贪腐看似没什么,但损害的是党的事业,危害的是党在群众中的形象。”
“对这样的害群之马,就应该雷霆手段,不能有丝毫怜悯。”
两人正说着,金立明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吴建明的。
接起后,简单回了句“我马上来。”
就对韶宏伟道:“吴主任找我,应该是研究案情,分析一下你提供的那些情况,制定审问策略。”
韶宏伟忙道:“你快去吧。”
金立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那我去了。”
下了台阶,又回头问道:“今天你在后院住吧?”
韶宏伟点点头:
“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
“好的。”金立明答应了一声,刚要走,又回头叮嘱道:
“记住我刚才的话,主意安全。”
“好的,我知道了,快去吧。”
韶宏伟冲着金立明挥了挥手,见后者急急地向副楼去了。
这才摇了摇头,不屑道:“婆婆妈妈的,就知道大惊小怪。”
随即,转身望二楼自己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