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溪岭镇政府。
黄晓坡刚踏进三楼他那宽大的办公室,党政办主任张超几乎就踩着他的脚后跟,跟了进来。
“老板,找我有急事?”
黄晓坡泛着酒红的脸上,满是焦急:
“你赶快通知所有在家办公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再打电话,让在外边能赶回来的,都给我立马回来。”
“要开大会么?”张超小心地问。
“开个屁会。一会儿县委鲁书记就到了。”
黄晓坡抓起桌上的保温杯,一仰脖,咕咚咕咚灌进几口水。
“什么?鲁书记要来?那,那咱们也没什么准备啊?”
见保温杯见了底,张超赶紧接过来,一边到饮水机前接水,一边请示说:
“好在咱们昨天刚搞了卫生,可,可还有一些人都不在家,咱们怎么组织迎接呢?”
黄晓坡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迎接个屁,鲁书记是暗访路过这儿,说是‘四不一直’,不让搞迎接。”
“赶紧传话下去,让他们都给我进入到工作状态。”
“打毛衣的,脚放在桌子上,没事闲嘎达牙拉呱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告诉所有人,今天凡是遇到生人进来,都给我弄个笑脸,别他妈的一个个拉耷个脸,杵撅横丧怨的。”
张超把保温杯放到桌上,点头哈腰道:
“是、是,老板。那鲁书记大概什么时候到?”
黄晓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问我,我上哪打听去?只知道现在路上了。啥时候到,几个人?都不知道。”
“去,赶紧布置去,别特么在这儿跟我废话。出了问题,找你算账。”
“是是,老板,我这就去。”
张超麻利地转身,刚要出去,黄晓坡又把他叫住道:
“对了,赶紧派个人,到东店村来镇里的路上把望着。一看见县里牌照的车过来,马上打电话回来。”
“好的,这就去。”
张超顺手带上了门。
黄晓坡是从红星水库,匆匆赶回来的。
中午,黄晓坡由彭四海和那个大胸出纳陪同,例行在那里喝了顿酒,又凑人打了四圈麻将,刚好三点左右。
按照惯例,他是要回楼上,彭四海给他专门配备的房间里“活动活动”的。
活动完,再赶回镇里,正好临近下班。
处理一会儿公务,还能拖拖时间。
貌似每天很繁忙,经常下班很晚,一个勤奋书记的样子。
这几乎是他很规律的作息时间。
当然,如果遇到县里开会,或者领导下来视察等特殊情况,是可以破例的。
在房间里,黄晓坡躺在出纳的肥腿上,手刚刚在女人身上开始上下求索,(此处省略六十五字),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就响了。
他示意女人从茶几上的爱马仕包里拿出手机,刚看了一眼,立马就像被马蜂蛰了一样,从女人的大腿上跳了起来。
嘴里骂道:“卧槽,这他妈的。”
说着,就去沙发扶手上拎起裤子,手忙脚乱地往腿上套。
那女人知道他有急事,但从没见他如此惊慌,就问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看把你惊的?”
“这……他妈的,担心啥来啥。”
黄晓坡并不说具体是什么事,只管手忙脚乱的穿裤子。
对这一点,他还是很有原则性的。
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
工作是工作,女人是女人,最好两者划清界限。
一旦混淆在一起,只有两个字——麻烦。
女人也不多问,意兴阑珊地起身,拿起他的白衬衫,帮忙穿上。
一边扣着上面的扣子,一边不无遗憾地说道:
“本来,今天还想给你试试四海从印度搞来的东西,可惜,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黄晓坡脸上露出十足的歉意来:“改天,改天试试,保管让你舒服到家。”
女人一撇嘴道:“哼,总是这么说,哪一次不是人家还没等怎么着,你就先缴枪了。然后就躺在一边呼呼睡大觉。”
“敢情你把我这当自由市场了——随便进出么!”
黄晓坡更加赧然:“我不是工作太累了吗。你也知道,我这位置,事太他妈多。每天心力交瘁的,压力太大,影响情绪。”
“等下次,下次一定和你大战八百回合。不整死你,绝不缴枪。”
说着,黄晓坡顺手捏了一下女人肥嘟嘟的脸,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好吧,那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见黄晓坡已经穿戴整齐,夹起包就要往外走,女人不得不送了他一句体贴的话。
黄晓坡走到门口,转回身来,与跟过来的女人碰了一下嘴唇,算是告别吻。
临转身,又在她肥厚的臀部握了一把。
这才拉开门,匆匆下楼。
女人在窗口看着黄晓坡坐上他的帕萨特,急急地往大门口驶去。
这才拿起手机,拨通了后说道:
“他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什么事?他没说。你还不知道他,嘴还特么挺严的。”
女人挂了电话,摸了摸已经饱胀的胸,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车尾灯发呆。
黄晓坡之所以这么急,甚至还带着一些紧张,是因为他收到了县委办主任王畅,偷偷给他发来的微信。
在东店村蔬菜基地,听到那个村民锁柱将村里采石挖沙和蔬菜园区的事,全盘和鲁书记说了出来,在一旁的王畅是一阵阵心惊。
一边担心将来一旦鲁书记追究起来,不可避免的会牵连到自己,一边紧张地想着对策。
如果说,昨天鲁书记反复告诫他,对行程必须严格保密,他还能听命照做,那完全是因为他清醒的判断。
即使鲁书记进了蔬菜园区,也打听不出个什么子午卯酉来。
一个陌生人,向村民打听村里的内幕事情,但凡脑筋正常点的,都不会坦诚相告。
最多,像小饭馆里的老板那样,肆意发发牢骚。
这对东店村也好,溪岭镇也好,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对村支书和镇书记,顶多也就是些牢骚,无伤大雅。
所以,在昨天,当黄晓坡反复给他打电话时,因为鲁书记的纪律,当着陈向琰和丁武阳的面,他不能接。
几十个电话后,也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今天不方便去”这句话。
算是把信息给黄晓坡传达明白了。
后来,即使晚上黄晓坡打通他的电话,他也没说鲁书记具体的行踪。只是告诉他“没什么事,有事的时候,我会给你通报”,安抚了一下。
但今天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东店村捂着的盖子,已经被村民们当着鲁书记的面揭开。
盖子下面,那些见不到光的东西,都暴露出来。
关键是,如果这些事与自己没关系,那也就罢了。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继续按照鲁书记的要求,做好保密工作,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事实上,随着这个盖子彻底揭开,将来那个不争气的村支书范旭彪不好交代不说,黄晓坡的直接责任也难逃干系。
一旦深究起来,就不是只打掉范旭彪这一只苍蝇的问题。
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以及自己身后那个人。
在这个时刻,他已经顾不得鲁向阳对他的保密要求了。
他必须给黄晓坡通气。
如果任由鲁书记突然查到镇上去,黄晓坡没有准备,说不上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
想到这里,趁着众人往园区外走的光景,王畅掏出手机,先给丁武阳打了调车的电话。
随即,迅速编辑了一条微信,给黄晓坡发了过去。
“我和鲁书记在东店村,马上去镇上。范社长被超时拘押的事,赶紧处理。不要给我打电话,不方便。”
这就是使黄晓坡像被马蜂蛰到一样,跳起来的那条信息。
黄晓坡不能不紧张。
昨天,听说鲁书记要来镇上,可是左等右等,没见鲁书记的影子。
反复给王畅打电话,就等来一句“今天不方便去”,直到晚上,他打给王畅电话,专门询问此事,也仅仅是一句“没什么事,有事的时候,我会给你通报”。
这两句话,虽然刚开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精明的他,想了片刻,立刻明白了:
这是新来的鲁书记下的封口令。
‘四不两直’,在很多官员眼里,仅仅是摆摆样子,走走形式。
这个鲁书记貌似来真的了。
就连王畅这个大内总管,安插在新书记身边的眼线,都不敢轻易透露,可见,鲁书记对他提了怎样的要求。
黄晓坡想清楚后,对此倒不是很担心。
就算鲁书记微服私访,就算他‘四不两直’搞得再彻底。
底下各村有他安排的四梁八柱的村支书和村长,鲁书记身边有王畅这样的眼线,县里有他投资多年,苦心经营的关系网和保护伞。
他不相信一个空降的鲁书记,能把他这个在溪岭镇经营了十几年的镇书记奈何?
原来那位大刀阔斧的韩书记,还有本分守成的前任书记,要想政令出县委大院,还不得经过他们本土的那帮哥们儿。
所谓的事在人为,就是指此。
他今天之所以紧张,一方面是鲁书记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在这个时间顶头上司突然过去,不管怎样,他这个镇书记不在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这也是他连滚带爬,从那女人身上跳起来,匆忙往回赶的主要原因。
另一方面,王畅专门提醒他范东平被超期拘押的事,这明显是违纪行为。
一旦追究起来,那个秦江涛能不能扛得住,也是他所担心的。
毕竟,这件事是他的授意,目的是借范东平,打击一下韶宏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前大秘。
如果能借机把他搞臭搞走,那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事,就没那么多顾忌。
所以,黄晓坡命令司机,加大油门,一路超速,赶回镇政府。
进了大门,见镇里安然无恙,鲁书记还没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赶紧布置张超,命令所有办公室里的人,打起精神。
又远远地放了岗哨,在鲁书记到来时,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
这才拿起手机,拨通了秦江涛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