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英的话还没说完,她蓦地感觉腰间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只大手带着跌到了床榻上。
继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还没死,你就想改嫁?”
恍惚间,昭英的心脏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了似的漏跳了一拍,浑身血液如同烧沸般滚烫起来。
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看着那张描摹了无数个日夜的面庞再一次生动地出现在眼前,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抱了他一个满怀。
“季怀衿···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我等你等的有多辛苦吗?!”
昭英一边委屈地诉说着一边止不住地小声啜泣。
这应该是自阿姊离去后她第一次这般毫无顾忌地放下所有戒备。
季怀衿怔愣着回拥她的怀抱,右手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肆意感受这一份她身上独有的温暖。
“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我回来了。”
原来他还记得那次分别时的承诺,他说过的“等我回来”。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拥着彼此,直到昭英的泪水把季怀衿的后背打湿,她才略显局促地松开手。
季怀衿颇为心疼地用手去拂拭她眼角的眼泪,像哄孩子一样安慰道:
“别哭,昭英,我在。”
遽然意识到他才刚醒肯定会有哪里不适,昭英紧忙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就转身去唤大夫。
还好大夫检查后说季怀衿并无大碍,昭英这才放下心来。
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后她又不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圆圈先前突然咬扯她的衣摆,莫不是那个时候季怀衿就已经醒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已经听到了自己说喜欢他?!
昭英焦急得脸都涨的通红,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连季怀衿唤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反应过来后她才匆匆道:
“啊···我来了!”
。
自从季怀衿醒后,压在她身上的担子也松了不少,然而季怀衿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因他护驾有功,皇上甚至想将中书令的位置给他,但却被他一口回绝。
皇上问他何故时他只是谦逊答道:
“微臣起于大理寺,落也应归大理寺。职位高低于微臣而言就如同一叶浮舟,迎风时进逆风时退,无论得势与否,本质上都是在行舟罢了。微臣只愿在大理寺当一名好官,激浊扬清,不负初心。”
见他实在执着皇上也就熄了这心思,遂将过去信得过的官员尽数提拔。
故而季怀衿除了要处理手头上的案子,免不了要参加一些新晋官员的升职宴。
奇怪的是今晚季怀衿迟迟未归,昭英担心他喝醉酒了就独自前去寻找。
他今日的宴会地点好生不巧是京城新开的一家酒楼,名唤莺语阁。
这名字怎么听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偏偏这主人就选在了这地儿,谁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呢?
昭英今日既没扮成男子,也没有易容乔装,就这么明晃晃地从大门口走了进去。
掌柜的看她打扮朴素,又是孤身一人,料她定然使不出多少银子,就想吩咐个小二随意应付就是。
哪知昭英大手一挥,一块沉甸甸的纯银元宝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看到银子在手,那掌柜哪还顾得了这么多,立即谄媚地拱出个笑容道:
“小姐有什么吩咐?什么都好说!”
昭英道:“可见过几位官爷一道来此?”
一听到官爷二字,掌柜就略显为难了:“咱们店每日都有不少达官显贵光临,这···您不说是谁小的也不清楚啊···”
昭英:“大理寺的季大人总认识吧?”
掌柜试探性问:“那自然是认识的,那小的···带您过去?”
昭英言简意赅道:“不用,你尽管告诉我在哪个包间便是。”
得到房间名称后,她就按着掌柜说的路线前往。
看着这里头的装修也不像是什么勾栏瓦舍风花雪月之地,为何要取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儿?
可很快,她就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了。
她刚上到二楼,就听到旁边的包间里传来了些难以启齿的声音。
光天化日,寻欢作乐,真不知羞!
她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里,却不曾想竟被几位穿着清凉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好姐姐,你一个人好没意思,要不要我们兄弟几人一同服侍姐姐?”
说着为首的男子还上手拉着她的胳膊。
以昭英的武功挣脱几人当然是小菜一碟的事,但看这几人的扮相像是这里的小倌,而且他们的腰间都系着带有名字的牌匾。
如果动手的话难免生事,闹得太大就不好了。
事实上她的猜想的确没错,这几人在一楼看到她与掌柜交谈时出手阔绰就生了别的心思,这才一路偷偷跟在她后面找机会自荐枕席。
“我···我就不需要了,你们先放开我。”
昭英尴尬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可这几人像是赖皮蛇一样又粘了上来。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他们推搡间,楼梯间却走下来几人。
她抬眸一看,正好与被几位大人拥在中间的季怀衿对上了眼。
季怀衿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会是这种场景。
在目及昭英被抓着的手腕时,他的眼底猝然黯淡,下颚不自然地绷紧,没等旁人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他就已经拨开几人径直走向了昭英。
那几名小倌仍然拉着昭英不放,嘴跟抹了蜜似地一个劲夸她多漂亮多温柔,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悄然靠近。
“季···”
季怀衿已经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他拉起昭英的手就往外走,后面还叫叫嚷嚷的小倌见到程铮亮着刀就瞬间没了脾气。
走出莺语阁一段路季怀衿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昭英才有机会歇口气解释道:
“我担心你喝醉了才来找你,没想到半路被那些人缠上了。”
“为什么不推开?”季怀衿的语气和平常很不一样,他敛着眉,幽深的眸子焦急地想从她的表情寻找答案。
“我···我推了,但没用,如果用武的话担心太引人注目了···”
昭英说着说着连声音都变弱了,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小心翼翼,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
但当看到季怀衿微红的眼眶时,她愣住了。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跟他们走了?我没他们年轻,也没他们会哄女子开心,你·····”
还没等他说完,昭英就揪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这次不是脸颊,而是唇。
她假装熟练地吻着他的双唇,既不敢太冒进,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生涩。鼻边萦绕着清冽的酒香,她的大脑变得昏沉沉的像是要醉了一样。
罕见的是季怀衿竟然是乖乖的任由她亲吻,换成平常他早就回吻了过去。
感觉差不多了,昭英又退了出来。
她双手贴着他的脸颊,盯着他道:“季怀衿,听好了,我就说一遍。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就算你变成老头子,我也喜欢你。在你气死我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带着圆圈远走高飞的,听到了吗?”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突然有一天降临到了自己身边,季怀衿此刻就像一个孩子似的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手足无措。
上一次听到她的表白还是他昏迷期间,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原来都是真的······
“我也喜欢你。”
他终于可以褪下隐忍的外壳,用最真实的一面去面对她,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起风了,春日的料峭寒意钻人心骨。湫湖上依次排列着数架游船画舫,甲板上翩翩起舞的女子千娇百媚,与照亮了整座京城的万家灯火编织成一场盛大的美梦。
孔明灯从昭英的头顶飞过,橙黄色的烛光落在昭英的鼻尖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完全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一般。
而季怀衿则一心全放在了昭英的身上,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半分,心头的雀跃仍然挥之不去。
昭英终于注意到了他炙热的目光,嘟着嘴道:“不许看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季怀衿忽然道。
“城门那次吗?”一提起此事她就想起季怀衿凶巴巴审问她的场景,谁能料到他们今日会变成这样呢?
“不是。”他否定道。
如果不是城门口的话是什么时候?
“去年一月,临川黑市。”
宴欢猛地抬眸对上季怀衿的墨色眸子,流转的柔光如同一泓温润的月华将她在错愕间卷入了一年前的回忆中。
永宁三十四年,孟春一月。
昭英随宴邵洲的副手曾范前往临川谈一笔原石生意,但她清楚此行绝非表面上这般简单。
于是当晚她就跟踪曾范一路来到了当地的黑市,不料她却被人暗中盯上。
就在狼狈逃跑时,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子。
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上天垂怜,此人不仅没有揭发她,反而把她护在斗笠之下助她躲过了一劫。
可惜她的感谢还没说出口,那人就没了影儿。
但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人露于面纱之上的眼睛,今天她才后知后觉,那双眸子究竟与季怀衿的有多相像。
“是你···?”昭英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我。”季怀衿笑道。
他第一眼在黑市与她擦肩而过时,就诧异怎会有女子孤身前往此等鱼龙混杂之地。
待后面她被人追捕面罩脱落,他也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救下了她。
感受着她躲在自己怀里的呼吸,他的心口痒痒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为了不扯上麻烦,他直接走了。
本以为他们的相遇只是万千世界中的岔路口,但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京城再次看见她。
缘起缘落,皆是宿命。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们的见证暂时停歇。
“季怀衿,我们回家吧。”聂昭英莞尔牵住他的手。
“好,回我们的家。”季怀衿默默握紧了那只温热的手。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