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入宫前季怀衿便命人向四皇子递了消息,二人里应外合,直接来了个瓮中捉鳖。
只可惜这鳖提前安排了退路,四皇子带人赶到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四皇子尉迟翎掸下广袖,俯首急步前行至皇帝前,双手扶膝下跪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没想到真到了生死关头,前来救驾的唯有四皇子一人。
他如山如溪的眉眼间,竟真有当年太子的神韵。
皇帝的眼中浮现出几分赞赏之色,双手扶起地上的尉迟翎,欣慰道:“国难当头,汝挺身而出,何罪之有?”
“此非尽儿臣之功也,也多亏了季大人与宁王燕王倾囊相助。”尉迟翎道。
皇帝倏地想起了什么,怫然道:“趁他们军心大乱兵力受损,你速速带兵拦住那个孽障,绝不可放他离京!”
鼓楼悠扬绵长的钟声响起,正午灼热的日光倾泻而下,季怀衿望向殿外泛光的云纹头柱,淡淡道:“已经晚了。”
四皇子前脚领命离开,后脚皇帝便蹙眉抿唇,捂着胸口徐徐瘫倒在地。
梁柏茂急忙上前查看,简单把过脉后意识到大事不妙,严肃道:“快去唤太医!”
话音未落,皇帝两眼上翻后彻底陷入了昏迷。
整整一个时辰,老太医才从长生殿里走出来。
迎上众人紧张兮兮的目光,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陛下脉象紊乱,体内阴寒,外肤发热,与风寒之症如出一辙。但下官仔细勘察,却发现陛下气息渐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下官从医多年,也只在先太子身上见过这种症状,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先太子…·难道二皇子给陛下下了相同的毒?
梁柏茂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沉声道:“依你看,这种病天下有谁能治?”
老太医思索片刻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或许……只有那位传说中的鬼手神医——玄蛇能救了。”
算算时间,楼主应已找到玄蛇的下落,昭英说道:“我这就去联系。”
“我同你一起去。”
季怀衿刚要随她一起离宫就被尉迟翎叫住:“季大人,本宫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可否暂且留下?”
“你去吧,不用管我。”昭英摩挲着腰上悬挂着的护身符,示意有它在一切都会安好。
尽管季怀衿再放心不下,他也只好先应四皇子的邀请。
季怀衿跟在尉迟翎身后走了许久才到未济宫,因为这是众多皇子公主居所中最偏僻的一间。这座宫殿虽地理位置不佳,但采光与风水却是最好的,据说还是当年四皇子的生母向皇上求来的。
“本宫不喜勾心斗角,只贪这一隅清净。季大人却与本宫不同,您久经官场习惯热闹,定然会觉得我这地儿枯燥无趣。”尉迟翎忽然不明不白道。
“四殿下说笑了,臣并非不喜清净,而是不得清净。阗国日日不太平,臣又何来清净可言?”季怀衿道。
他勾唇道:“这样说来,倒成了本宫的过错。”
“殿下何错之有?”
尉迟屿未立刻作答,而是越过他,折下墙角的一截吊梅。他置梅蕊于鼻前,轻嗅芬芳,良久后道:“季大人不是很清楚吗?蓮鹤云鼎无故失踪,您奉命追查,结果线索半点没找到却顺藤摸瓜查到了二皇子的头上,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吗?”
“果然是你的手笔。”这一次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季怀衿双手捏拳屹立在光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这个站在满墙红梅之下阴翳遮面的清瘦男子。
尉迟翎继续道:“可季大人不妨想想,没有父皇的默许,仅凭本宫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做到呢?”
此言一出,立即点醒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季怀衿。他起初并未怀疑到四皇子身上,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早该想到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盘精心布置好的棋局。
逢来客栈秦升的消息,提醒风陵渡口有埋伏的纸条,地下赌场曝光后送上门的人证,消失的十一娘和猝然入狱的二皇子,父亲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匿名书信······
原来结局早就注定了,而他仅仅不过是一枚任人差遣的棋子。
季怀衿自诩聪明一世,却偏偏糊涂了这一时。
当他回到原来的居所时,院落里的桌凳上已然积了灰尘,秋日凋零的落叶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倚靠在树干边上。
兴许连小狗都感受到了他的落寞,圆圈摇头晃脑地跑了过来咬住他的衣摆。
他蹲下身摸了摸圆圈毛茸茸的脑袋,喃喃道:“看来叶青临对你还挺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仅一点没瘦,反倒圆润了不少。“
圆圈状若生气的顶了顶他的膝盖,仿佛在为他放在说自己圆润而控诉。
季怀衿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不生气了?”
要是昭英看到他像哄孩子似的对着圆圈自说自话,怕是要连大牙都得笑掉。
他小心翼翼地踏过秋叶走到榕树前,挖出地底下埋藏许久的两壶美酒。右脚蹬地,使着轻功飞上了屋顶,怀里的小家伙害怕得将头埋进他的臂膀内。
昭英回到宅子时,一眼就注意到了房顶上多出的人影。
明月当空,朗夜星垂。季怀衿微醺的脸颊泛着异样的红,月光清霜拥着他的半个身子,像是镀上了银辉,又像是下凡历劫的神仙。
昭英跳上房顶,这时才发现他的旁边还趴着一只可怜巴巴的圆圈。
“汪汪汪!”闻到熟悉的气味,圆圈兴奋地朝她叫喊。
季怀衿茫然地转过头,话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欢喜:“你回来了?”
昭英夺过他手里摇摇晃晃的酒壶跨坐到一边,询问道:“怎么喝起酒来了?”
他回道:“借酒消愁。”
以前喝酒都只是小酌怡情,今日却不同,无论灌了多少烈酒都驱不散心头的那片乌云。
“发生什么事了?”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对。
“先前你托我查的那张纸条的出处,我已查到了···”他事无巨细地将原委叙述了一遍。
原以为昭英会十分诧异,没想到她的面色平静如水,放松地呼了一口长气:“这个啊,其实我之前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点小事值得我们季大人借酒消愁?”
“我一直以为我是靠自己才一步步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如今再回首看来时走过的那条路,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个笑话。我自诩聪明,执掌大局,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才是那局中之人。或许父亲说得对,我不适合官场。”他自嘲地讪笑。
昭英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入仕吗?”
季怀衿如十七岁时一样回答了相同的答案:“当一名好官,激浊扬清。”
“那你现在做到了不是吗?就算没有这一场局,只要发觉了蛛丝马迹你也会坚定不移地查下去不是吗?是你救了那些被地下赌场所坑害拐卖的民众,是你救了曲阜城内四面楚歌的无辜百姓,是你救了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人···这就够了不是吗?”
昭英澄澈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迟眉钝眼的面孔,他的心跳似停了一拍。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昭英已经在他的脸颊落下了一吻。
她吻的很轻,像羽毛一样痒痒地扫过他的双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的欲望,只是一种单纯的安抚,至少在这一刻,它比任何安慰的言语都要更加令人心动。
趁着温热的气息还未彻底消散,季怀衿咻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靠。
唇齿相接,他如痴如醉地掠取她的味道,她的温暖,她的情意。
昭英被亲得头脑昏涨,双手不知所措地抵在他的胸前。早知这个醉鬼竟得寸进尺的反客为主,她就不主动亲他了。
不知深吻了多久,季怀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额头相抵,被生理性泪水浸湿的羽睫如蝶翅般颤抖。
他低哑着声音重复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昭英···”
昭英气喘吁吁地偏过头:“我还没原谅你呢。”
“没关系,等你原谅我了再说喜欢也不迟。”
“谁说我喜欢你了?!”昭英一下子就急了,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承认喜欢。
“之前给你的那块玉佩是护身符没错,但母亲说过,倘若遇到真正心仪的女子便可亲手赠于她。这样,她便算是薛家的人了。”
“什么叫薛家的人?!你你你,我我我···我从未说过要嫁给你!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昭英着急得面红耳赤,说着就要把玉佩还给季怀衿。
“不是说嫁进薛家才算薛家的人,是只要你收下这块玉佩,我们薛家上下便会以此为证,无论发生何事,即使流干薛家最后一滴血都会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周全。”季怀衿坦言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没有半点的隐瞒与犹豫。
闻言昭英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竟不知这玉佩如此珍贵,他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她。
“我···”
“不”字还没说出口,季怀衿便用二指堵上她的唇,道:
“一经赠出,不予退还。”短短八个字就阻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
此时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昭英只好熄了退回的念头。
她本就是孤舟一人,漂泊无依,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前所未有的慌乱让她手足无措,但更多是如暖流般的安心。
她,聂昭英,也有倚靠了。
“季怀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