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消息后,所有人集合在临时搭建的军营里。
季怀衿道:“援兵半路遇袭,与朝中脱不了干系。如非朝中有二皇子的内应告知,否则他们不可能对援兵赶来的路线一清二楚。援军现在情况如何?”
陆文鹤指着地图道:“援兵是在距离我们三十里的位置遇伏,此处有一处峡谷,敌军正是利用地形优势才将其打个措手不及。据来报所述,援兵已经突出重围,只是损失惨重,预计还需晚几日才能赶到。现在敌军极有可能会趁此机会随时突袭,我们必须做好全面防备。”
回忆起这几日的平静,昭英疑惑道:“我一直觉得十分奇怪,自我们到这为止敌军始终没有动作,难道他们是分散兵力去阻止援军了吗?”
太守捋捋胡子道:“那些敌军诡计多端,说不准他们在秘密谋划什么。”
昭英看了看烛阴和蠪侄道:“这段时间还是得增派巡逻兵,以防敌军偷袭。那我们三分别轮值带兵巡逻吧。”
“带我一个。”陆文鹤拍拍胸脯道。
事不宜迟,当晚昭英便领着一队士兵在城中巡夜。
月黑风高,入秋的夜晚凉风飒飒,漆黑如墨的城墙投下一大片阴影。伫立在墙角边,甚至看不清人影的轮廓。
昭英不禁打了个寒颤,巡逻了一圈无异后回到城门边上休息,等待下一轮交接的队伍。
忽然她留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远处的树后一闪而过。
明明城门附近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为何这边还会出现人影。
她顿时警铃大作,独自往树那头走去。
可树后已然空无一人,但地上散落的脚印依旧可以辨别出刚才有人经过此地。
昭英抬头仰望,茂密的枝叶乌黑一片,但她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树上。
她向上弹出琉璃珠击中枝干,随着一阵沙沙声,不一会上头便掉下了件东西。
竟然是一只风筝。
怎么会有人半夜放风筝,难道是奸细···
她刚想召集士兵挨户搜寻,但转念一想,现在正是民心动荡的时候,倘若还将内部有奸细的消息透露出去,难免会引起百姓不安。
于是经过再三考虑,她唤人去通知了陆文鹤和季怀衿,自己则先行一步。
首先能有风筝的,一般可能有两种人。
一是家里有孩童,二是从事手工业,显然前者可能性更大。
依照从太守手中得到的全城百姓名单,排除掉无关人群后,只剩下三十四户人家。
她假借问候之名挨家挨户搜寻,前几家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
直到她来到一家破旧的平房前,连敲三次门,里面仍然没有反应。
心下生疑的昭英想再敲第四次门时,门从里面开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探出一个头,如同喉咙里卡了枯枝般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了?”
听声音大概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可当看到他白了一半的头发以及满是沟壑的苍颜时,她顿时又没了头绪。
“我是上头派来探望大伙的,大伯就您一人在家吗?”
昭英想往里看却被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你看什么?”
对方明显表现出的警惕愈发加深了昭英的怀疑,解释道:
“没看什么,您误会了。”
男子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又往她的身后瞟去像是在确认些什么,沉默了半晌后道:“家里就我一个人,你要进来吗?”
既然他这么说,昭英也打算趁机瞧瞧里面都藏了什么猫腻。
“好,麻烦您了。”
她刚踏入屋内,男子便悄无声息地将后边的门关上了。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门栓上锁的声音,与此同时她又联想起进门时透着月光留意到的大伯脚上那双干净得不正常的鞋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昭英故作轻松地问道:“大伯您为何不点灯呢?正好我这里带了火折子,不如我来吧。”
说着她就要亮起火折子,可还没等她开盖,男子便从身后向她袭来。
幸亏昭英多留了个心眼,及时躲开了那把刺过来的匕首。
她反手挥出天罡琅琊扇,几乎是同一时间,侧边飞速地砍来一把尖刀。
她瞬间意识到,这间屋子里,不只他们二人。
在黑暗中,目力几乎无用,而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
她早年间便做过蒙眼式的听声辩位训练,所以在这场以一敌多的博弈中,她并不占下风。
通过攻击的频率来看,对方应该一共三人,而且都是成年男子。
其中一人用的是短弩,射程短且速度快,不易闪躲,几次划伤昭英的四肢。
她自知力气不敌,便一次次找机会,利用他们在暗中行动笨拙的缺点逐一击破。
等季怀衿与陆文鹤带人寻来时,里面已经一片狼藉。
密密麻麻的火把亮起光来,破门而入时,众人只看到一个浑身血衣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从黑暗中走出,犹如踏遍白骨死而复生的修罗恶神。
她示意为首的陆文鹤道:“人还留了一口气。”
陆文鹤立即带人进屋搜查,季怀衿则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他紧张的抓着昭英的双臂道:
“伤哪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昭英摇了摇头道:“都是别人的血。”
刚才在黑暗中待的太久,眼睛一时间没适应过来,视线依旧有些恍惚,一不留神直接栽进季怀衿的怀里。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昭英的后背,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映入眼帘:
“你知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说罢他拉起昭英的手就要走。
先前的气还没消,现在他又硬拽着自己,昭英自然不愿意:“放开我,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这不动还好,一动扯得伤口生疼。
听到昭英吃痛地“嘶”了一声,季怀衿立即松开手,转而将她横抱了起来。
从里面出来的陆文鹤刚想叫二人进去却看到两人拥在一起,被抱在怀里的昭英还不时推搡着季怀衿。
这下他肯定了,这两人绝对是断袖。
昭英被季怀衿一路抱回寝室,期间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季怀衿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刚刚点了你的穴,一时半会还动不了。”
昭英被迫依靠着他的胸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下颌,咒骂道:“无耻,下流,卑鄙!”为了骂他硬是把毕生所学都用上了。
季怀衿像是没听到一样,若无其事地将她放到塌上,还贴心地在底下垫了层软垫。
他拿出剪子用酒精消毒后剪开伤口附近粘连的衣物,又用棉花浸药细微擦拭,凉凉麻麻的触感从后背传来,昭英才知道他是在帮她上药。
“不要乱动。”
昭英难为情地垂下头,以往都是她给别人上药,自从接任务后受的伤无论大小都是她亲自疗治。头一次被人细致服务她理应感到高兴,可对方居然是季怀衿。
季怀衿处理完伤口后,幽幽道:“你该庆幸伤的不深,如果到了需要缝合的地步,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要你管?快点给我解穴。”昭英赌气道。
“我不管你,你想谁管你?陆文鹤,还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他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捏紧拳头的指节发白,连声音也覆上几分寒意。
背对着他的昭英压根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听到他又莫名其妙将矛头指向别人,怒火瞬间掩去理智:“你以为自己是谁,又有什么立场管我?教别人射箭你非要横插一脚扫我的面子,喝酒故意装醉骗我还让陆大哥误会,一次次耍我很好玩吗?”
说着说着一股积攒已久的委屈酸涩涌上鼻腔,明明已经立誓要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可面对他时,她的喜怒哀乐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牵引。
一切都是他的错。
”对不起,我错了。”季怀衿双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抬起头虔诚地注视着她,“我喜欢你,正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想看到任何人接近你。如果我的感情给你带来了压力,打我吧。”
他牵起昭英的手放在脸颊边,眼睑微红,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那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心跳。
昭英呆滞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的手被季怀衿牢牢地握紧,温暖从手心蔓延至心头。
其实在季怀衿说出对不起的时候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以下跪的姿态求她打他。
人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面前的人是第一次见面时就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
“来到邺城后我便噩梦缠身从未睡过一天安稳觉,那些你因我而死的画面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我害怕自己护不住你,所以才在你擅自行动时大发雷霆,将自己的无能与弱懦归咎于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以后遇到危险时,多想想我,原谅我好不好?”
季怀衿害怕了,他害怕失去昭英。
无论是那些龌龊肮脏的心思,还是那些卑劣得见不了光的手段,曾经那些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却成为他用来捆住昭英的枷锁。
怕自己出事她会伤心,是真的。
怕她丢下自己离开,也是真的。
人就是这么的贪得无厌。口是心非。
如果他不是季怀衿,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