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到塔里就迎面撞上一个端着盘子的仆从,季怀衿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开门见山道:“高灏凇在哪?”
仆从吓得手一抖,东西全摔落在地上,他战战兢兢道:“在···在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说完就晕了过去。
“走。”
两人径直往三楼赶去,推开房间的门。
高灏凇正奄奄一息地被吊挂在梁顶上,衣物被抽打得稀零破碎,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想来是受了不少苦。
他似乎还有些神智,嘴里喋喋不休地重复几个字:“账本···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账本···”
宴欢两记飞镖割断绳索把他救了下来,询问道:“你怎么样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高灏凇好像认出了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尖叫道:“快逃···快逃!”
“为什么要逃?”她循循善诱道。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宝塔剧烈晃动起来。
季怀衿从窗口往外看,他们先前走过的地方全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好,有人想毁掉这座山庄。”
房门被遽然撞开,是程铮。
他满脸灰烬,单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大人快走,那个工头突然发疯不知道偷偷往炉里丢了什么东西直接引爆了整个冶炼室,幸亏属下当时反应及时才在爆炸前冲了出去,出来后发现到处都着火了。”
“你怎么过来的?”
“跑过来的啊。”
季怀衿再次探头向外望去,原本错综复杂的迷宫如今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堵堵围墙。
还真是冲他们来的···
话不宜迟,程铮受命背起地上的高灏凇先走一步。宴欢和季怀衿则到处翻找线索,除了刑具以外,桌面上还散落着数张纸,应该是来不及带走的。
宴欢随便拿起一张,上边是关于高灏凇的背景信息,包括他名下的商铺,近期接触的人···
季怀衿留意到烛台旁散落着一张被烧剩一角的纸条,他拾起一览,纸条上余下半截印章。
“先走吧,这里危险。”宴欢胡乱将纸张塞进怀里。
“嗯。”
两人刚想迈出房间,没料到火势已经蔓延到三楼了。
“从窗口跳出去。”宴欢道。
前脚刚落地,后脚六层高塔便在顷刻之间坍塌成一片废墟,掀起满地尘埃的余波将两人震飞数米之远,火势却丝毫未减。
高塔的断壁残垣也随之一同飞出,宴欢的脸、脖子和手都不可避免地被木屑划出血痕。
她狼狈地倒在地上,余光瞥到不远处被木桩压住的季怀衿。
“咳咳···”她连呛几口浓烟,头晕目眩地强撑着站起来踉跄地向他走去。
落地时若非季怀衿及时推开她,否则现在被压在木桩底下的就是自己了。
“你怎么样了?”
季怀衿还没彻底昏迷,他半眯着眼咬紧牙关道:“腿···”
幸好木桩只是压住了他的左腿,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沉重的木桩挪开。
被碾压的左腿此刻血肉模糊,细看甚至能看到错位的白骨与染血纨绔粘黏在一块。
身后是浓烟四起的坍塌废墟,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海迷宫。
他自知走不了了,颤抖地将那半截纸条塞进她的手里,骨肉分离的疼痛使他说话时出气多进气少:“你走吧,别管我···”
“你发什么疯?!你要是死这里了,我出去怎么交代?”宴欢怒吼道,她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不容犹豫,宴欢光速扯下自己的衣摆,用水囊将布匹打湿后围在他的口鼻上,不顾劝阻地一点点扛起季怀衿往出口走去。
风从东北来,她当机立断往火势较小的西南方走。
穿过高墙时,因爬山虎燃起的火焰散发出的灼热感使她举步维艰。
担心背上那人死掉,逃离的过程中宴欢还一直同他说话:
“你别死啊,我好心救你出去,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没还。”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该我上辈子欠你的。”
“醒醒,不许睡,再睡我就把你丢在这。”
见季怀衿没了声音,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再坚持一会,就快到了,她默默给自己打气。
一人背着一人行走在漫山火海之中,脚下踩着崩落的簇簇火星,灼热的气浪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山庄门口,程铮与不断灭火的侍卫们已经急得团团转。
浇再多的水,火势也是见长不见消。这么大的火,想要逃出来谈何容易?
“程哥你看!那是大人和小姐吗?”
程铮抬眼望去,宴欢晃晃悠悠地背着季怀衿从里面走出来。
来不及欣喜,下一秒,两人扑通一声接连倒在平地上。
待宴欢再次醒来,她已经回到了宅子里。
宴欢从床上坐起来,下地时腿还有些软。
她一路扶着墙壁走到季怀衿的房门口,大夫和仆从正好从里面出来。
大夫一见她刚苏醒就走来走去,忧心道:“姑娘啊你怎么来了?您这刚醒来可不能乱跑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仆从手里的几盆血水,心慌道:“季大人怎么样了?”
“季大人小腿受重压导致骨头错位,不过幸好救治及时,耗了一夜如今已经帮他接上了,只要休息几个月即可恢复如初。”大夫道。
“原来如此,那多谢大夫了。”
她颤颤巍巍地走进季怀衿的房间,程铮正守在他的床边,看到她来了急忙扶着她坐下。
刚接完骨的季怀衿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气息微弱如同风烛残年。
“多谢宴姑娘相救,否则大人就···”程铮突然朝她跪了下来,声音哽咽。
“不用这样,救你家大人是应该的,我宴欢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宴欢道。
程铮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里面包裹着一些碎矿,“宴姑娘,这是我从冶炼室那里发现的,您看看有什么用吗?”
她捻起一些放在鼻尖嗅了嗅,铁、银···竟与宴邵洲在临川交易的那批货一模一样?这个云厦山庄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
“高灏凇呢?”
“在客房里还没苏醒,已经派人守着了。”
“等等,老县令呢?”宴欢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从回来后一直没见到他···”程铮迟疑道,“我现在就去看看。”
没过一会,程铮冲了回来。
“他死了。”
闻言宴欢赶忙同他去到了老县令的房间,入目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是被暗箭一击致命射死的,濒死前眼睛甚至没有闭上。
仵作推断大概是一天前死的,也就是他们去云厦山庄的那天。
正当他们想收拾尸体,宴欢走过去拔下他胸口的箭矢。
她反复观察此箭的形状,肯定道:“这只箭不属于中原。”
“这是何意?”程铮问。
“你看这只箭的箭簇呈螺旋状,箭杆长度大约六十公分,尾部装有一个小铜环,以此能够提高箭飞行时的稳定性和精度。中原的箭一般都追求轻快准,而它比我们见过的箭都要粗重,一般只有狄族人才会如此制箭,因为狄族通常以打猎为生,这种箭既能更好的狩猎也是一种力量的体现。”
“狄族?”
“不要忘了,曲阜不就是在阗国的边界吗?有狄族出入也不足为奇。而且,我们昨天在冶炼室见到的那个大汉耳垂有洞,口音也不太像中原的,指不定就是狄族人。”宴欢道。
“竟然如此,难道说这个云厦山庄与狄族勾结?”
“说不好,等大人醒了再商议吧。”
回到房间里,宴欢把季怀衿昏迷前留下的半张纸条上的图案一比一还原在另一张纸上,后补以数字捆在鸽子腿上放飞。
希望翎雀楼能查出点有用线索吧。
如果大汉所说属实,劫持逃犯动用私刑,已是重罪。私开矿山锻造兵器,罪加一等。勾结狄族威胁社稷,罪无可恕。
每一条单拎出来都是诛九族的重罪,这个二皇子难道想谋反吗?
谋反?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宴欢迅速翻出从山庄带回的那些纸张。
“永宁二十九年,珍品轩建成,借黄金百两。永宁三十年,转齐子谦名下,高灏凇佐之。”
珍品轩竟然是隔了一年才转入齐子谦名下,那这黄金百两是向谁借的?原本又是何人成立?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宴邵洲。
珍品轩就像是金玉楼的低配版,以宴邵洲的性格怎么可能容许它的存在,除非珍品轩就是宴邵洲建立的。
它虽然外形酷似金玉楼,价格却远低于金玉楼,由此便能吸引大量底层平民百姓,先给点甜头再把他们一个个拉入骗局。
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珠宝店的背后居然暗藏了一个地下赌场呢?
即使地下赌场败露,也不会对金玉楼有任何影响,甚至连所有责任都由齐子谦来承担,说白了齐子谦就是一个替罪羊,而背后真正获益的另有其人。
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钱?
她必须先查清宴邵洲的目的再做下一步打算,否则一旦他的事情败露引得圣上大怒。即便她能假死脱身,可母亲的尸首还在他的手里,到时候母亲以及祖父一族不仅会背负一辈子骂名,甚至连死后也不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