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
“一定送你回家安葬。”
良久之后，苏阳擦干了眼泪。
他没办法不答应，这是将士最后的请求，也是他们最朴素的乡土情结。
西山八千余将士，至今折损了一大半，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他们都希望能够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可以死，可以战死沙场，可以马革裹尸，但不能死在战场没人管。
那样，他们入回不到家乡，他们入不了祖坟，就会沦为孤魂野鬼！
苏阳起身，从徐祥手中接过白布，然后盖在了将士的脸上。
他转身看向壕沟里面的所有将士，所有将士此刻也全都沉默地注视着他。
苏阳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大声喝道：“我们的确有援军，而且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燕王朱棣亲赴大宁，与大宁战兵殊死搏杀，为我燕军搏出一条生路！”
“燕世子朱高炽以老弱病残死守北平，面对二三十万的南军主力，迄今为止都还在拼死守城！”
“而我西山大军，以八千对敌五万，阵杀近三万南军，我们同样在拼命，同样在搏杀！”
苏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所有将士耳中。
对啊！
燕王府所有人都在拼命！
燕王朱棣亲自带兵杀去了大宁，大宁血战之后他还要带兵从大宁杀回来！
燕世子朱高炽率老弱病残死守北平，对战二三十万的南军精锐，迄今为止已经坚守了将近月余！
他们面对的生死险境，远比西山还要凶险万分！
“燕军上下，无一人退缩！”
“燕军上下，都在殊死搏杀！”
“燕军上下，没有一人是孬种！”
“我苏阳不保证你们能活下去，因为我也会战死西山！”
“但如果你们战死，我会亲手将你们每一个人都带回家乡！”
“如果我苏阳若战死，也会送信给燕王殿下，请他送我们每一个人回家！”
“这是我苏阳的承诺，更是我燕王府的承诺！”
此话一出，将士们都挣扎着站了起来。
“死战！”
“死战！”
“死战！”
苏阳为他们解决了战死之后的后顾之忧。
他们再也任何担心的地方。
人死鸟朝天！
一死罢了！
苏阳含泪向将士们长长一揖，久久不肯起身。
将士们也没有就这么受着，而是纷纷单膝跪地，向他们的主将宣誓。
接下来的时间，将士们治疗伤兵，收拾袍泽遗体，加固壕沟工事，趁着空档进食干粮饮水。
而南军也很奇怪地没有发起进攻，距离上一次进攻，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难得的给了燕军将士喘息之机。
战场上面出现暂时的宁静祥和，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下一次南军的进攻，将会更加疯狂，战事将会更加惨烈！
他们，都在死在这里！
一阵马蹄声突兀响起，宁静祥和也被直接打破。
苏阳急忙喝令备战，并且亲自拎着一杆三眼神铳。
然而他们并未发动进攻，因为南军这一次并不是来进攻的。
只见一名南军将领高举王旗，出现在防御工事前两百步之外。
这个距离，都在弓箭与火铳之内。
所以徐祥有些按捺不住，杀气腾腾地低声提议道:“公子，直接宰了？”
将士们正要拿起制式火统瞄准，苏阳却扬了扬手。
“看看他什么来意！”苏阳摇了摇头。
单骑而至，必是来使。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是战场上面的规矩。
苏阳也想听听，平安这个时候派来来使，打得什么主意。
南军将领举着旗，大声喝道：“奉平安将军之命，请燕军主将苏阳出阵一叙。”
平安知道苏阳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西山大军与平安大军鏖战了这么久，少不了会有部分将士被南军生擒活捉。
贪生怕死，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
一旦落入南军手中，西山将士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们吐露一些西山的情报，苏阳也并不觉得意外。
徐祥紧张地拽住了苏阳的胳膊，沉声道：“公子，不能去，恐有诈啊……”
苏阳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局势都到了这种地步，南军何必再设诈？”
“更何况这可是名将平安的邀请，苏某也想去见见这位南军名将，我相信平安不会干出下三滥的勾当。”
不过话是这么说，苏阳赴邀的同时，也不会真的完全相信平安，连一点准备措施都没有。
于是苏阳将会面的地点，定在两军阵前两百步左右。
这个位置，恰好是西山火铳的射程范围之内。
一旦有变，身后的西山将士们会就用火铳保护他的周全，掩护他及时撤离。
除此之外，苏阳也带上了甲壹与楚雄二人，实在是拗不过他们二人。
一炷香时辰后，苏阳与平安正式碰了面。
没见到平安之前，苏阳还一直在想，这位南军名将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亲眼目睹之后，苏阳却有些失望，因为平安的相貌确实有些平平无奇，与他的威名完全不符合。
平安并不是很高，一米七五左右，比苏阳还要稍微矮一点。
国字脸，短胡须。
剑眉竖目，不怒自威。
这是一张忧国忧民的脸。
平安的身材很匀称，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看起来依然挺拔健硕。
他走路的步伐不大，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每一步走的距离竟是完全相同。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平安必然对规矩要求的极为严苛。
等平安走到了近处，苏阳却有些慌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平安身上的那种气质，让人下意识地心生畏惧。
这种冷硬到让人浑身不自在的气质，只有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才会形成。
他就站在那里，即便没有开口说话，一动不动也能让人心生畏惧。
这就是大明名将的风采吗？
苏阳暗自赞叹了一声。
他在观察平安的同时，平安也在仔细打量着苏阳。
眼神里面流露出一丝诧异与惊骇，平安没有想到，这个率领西山大军，打残了他平安麾下大军之人，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子！
光是从面容上来看，苏阳此子唯一出彩的地方，可能就是生得丰神如玉，英武俊朗了！
这种年轻后生，出现在这战场上面，原本就很违和。
他更应该是一个纨绔子弟，徜徉在十里秦淮的青楼楚馆之中，而不应该带着八千劲卒在这西山跟自己拼死血战！
两军对峙的阵前，已被南军将士放置好了一张矮桌，两个蒲团，以及一壶烫好的冒着热气的茶水。
平安向苏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苏阳见状也没有怯懦，自顾自地坐了下去。
“苏阳？”
“平安？”
“不如降了？”
“这么直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