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思绪,陆照阳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狠狠的掐入了掌心。
“可是,洛家这是在骗婚。”
他转过头,倔强的看着陆君泽。
“他们把他们的麻烦丢了过来。”
“大哥,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彩礼是吗?我赔给她,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够了吗?”
“还是说,她非要拿救命恩情来说事?——拿我的命去赔,够不够?!”
这天晚上,洛甜儿发现陆照阳没来吃饭。
几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
陆满乐吃完饭就跟着陆海棠去了灶房,他最近在学习洗碗。
陆弯则是去了大屋看陆老爹的情况,陆照阳不在,院子里一下就只剩下了洛甜儿和陆君泽。
洛甜儿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的小白菜发芽了。”
“嗯。”
陆君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从昨天开始,他看起来就不太开心。
此时更是心不在焉。
“陆照阳不吃晚饭,是因为我吗?”
“嗯?”
陆君泽看了她一眼,“和你没关系。”
看见洛甜儿的眼神,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洛甜儿上一句话,回答道。
“我看见你的小白菜了,长得很好,你很棒。”
洛甜儿眉眼舒展开,高兴得很明显:“海棠帮了我好多!也教了我好多!”
“是她应该做的。”
陆君泽垂下眼,挡住了那一瞬间的波动。
洛甜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过去的她是个大麻烦,是洛家送到陆家的瘟神,对于陆家而言,有怨言似乎也说的过去。
可对于她来说,她也很无辜。
她失去记忆,被家人抛弃,之前设想回到家里恢复记忆之后就给陆家报酬,和陆家两清的想法也只能暂时搁置。
反而要想着怎么在陆家留下来才行。
不恢复记忆,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可恢复记忆,她又挺拒绝失忆前的自己……
哎,这对她不是两难么?
“你们别因为我吵架啦。”
洛甜儿垂下脑袋,手指搅在一起。
这两只软软白白的手这些天摸过竹篾,掏过鸡粪泥土,即便陆家的人不让她做其他的事,也已经从最开始的细嫩,多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陆君泽扫过一眼就愣住了。
怎么就能——嫩成这样?
就跟她的脚底一样,不过是走了些许路,就被磨破了皮。
“从他的立场出发也没有错呀。”
“反正、反正我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多接触,他肯定就能把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区别开啦。”
“到时候就好了嘛。”
“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的呀……”
洛甜儿皱紧眉头。
贤良淑德是这样吧?什么都不计较,哪怕吃了亏,也还要劝解家里人和睦什么的。
她一边说,一边想,蓦地,手被人抓了起来。
陆君泽将她手掌翻开,露出了掌心里的两道红痕。
“怎么回事?”
“啊。”
洛甜儿想了想,这是中午捏竹篮子时留下的。
她也有些吃惊,看了看手掌,又看着陆君泽,茫然道:“可能是,篮子吧……”
陆君泽手指擦过红痕,粗糙的指腹刺激着伤口,洛甜儿忍不住往回抽了抽。
“我去给你拿药。”
陆君泽顺从的放开,站起了身。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她。
“做你自己就好。”
上完药,陆君泽就提了肉出门了。
他要拿一些送给穆家和王家。
路家和这两家的相处实在奇怪,平日里看着一点往来都没有,也不会互相送东西。
穆家通过从陆君泽手里买山货支助银子,王家将购买赤炎锦的价格提高来提供帮助。
等陆家安定下来,陆君泽再送东西去感谢。
实在是奇怪。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交情好的人家。
陆君泽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陆家一片安静。
他洗了把脸,擦了擦身子,将院子里的凳子并排放好,翻身躺了上去。
透过隐隐云层,看着天上。
山里开始降温,空气里蒙着一层很淡的水汽。
明月初升,已经没有了之前中秋的圆润,清清远远的挂在天边山顶。
他本来没打算成亲。
陆母说为了给陆老爹换银子,给他定了个婆娘时,他心里的感受倒是挺茫然的。
搬来山田村这些年来的头一次。
他好像,一直都很没用。
以前年纪小,只能看着;现在年纪渐长,却要用女人的嫁妆。
但陆母已经答应的事,且是为了陆老爹的病,他没有反悔的余地,只想着,不过是陆家多了一口人吃饭。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
他会负起责任,至少让洛甜儿到陆家,不至于受了委屈——她是陆家的恩人。
可本应该出发接亲的时候,陆老爹并且忽然恶化,他不得不连夜背着人去了外面医馆,而陆照阳则是拿走了那两亩田地去换银子,落后一天才赶来。
等他匆忙赶回来去接亲时,却没接到人。
还以为是对方反悔了,毕竟山远水远的,又是这样一个穷山僻壤,这样一个穷得田地都当了的陆家。
可没想到,再知道洛甜儿的消息,却是送亲队伍遇到了山匪。
即便有武胥侯府的护卫路过绞杀了山匪,送亲队伍也已经全军覆没。
陆君泽更是没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匆匆赶往出事的罗家坡找人。
罗家坡是一片荒山,寥无人烟。
山匪肆虐过的狼藉已经不太能看得出来了,官府已经派人清理过。
死去的人被拉走,破坏的财务被清点。
他赶到出事地时,只有热辣的太阳,以及摆动的山风。
陆君泽找了三天。
那三天里他什么也没想,一直到那个午后。
他穿过矮灌木,看见了从大石头上滑下来就要逃走的人影。
那一口堵在胸膛的气才有了松动的趋势。
他快两步,将那道穿着破烂嫁衣的人影抱在怀里,免去她磕碰在地伤上加伤的惨剧。
随后,他看见了她的正脸。
干泥,苍白,污血。
眼睛却很大,很漂亮,又灵动,干干净净的,从厚厚的狼狈下看过来,带着打量和激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堵在胸间的浊气彻底散去。
他说:
“我是陆君泽。”
“要和你成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