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弯出发前,将那一吊钱拿给了陆君泽。
但是现在钱不见了。
当初家里那两亩地是做的低价抵押,又因为偏僻,狭小,抵押价里还包含了当时即将要成熟的菽,一共抵押了五两银子。
加上现在抵押周期短。
其实陆家现在只要不到四两银子,就可以换回已经收割过的田地。
陆家老二陆延寄回来过两次钱,加上陆君泽的打猎收获,勉强也能凑够。
但是现在,这一笔钱都不见了。
与此同时。
距离山田村有一天半路程远的螺山镇。
陆弯一把推开了柳家堂屋的大门。
陆母包在手帕里的铜板大大咧咧落入了她的眼里。
她身形晃了一下。
陆母对面,柳家大嫂眼疾手快将手帕带钱拿到手里。
对陆弯呵斥道:“还有没有规矩!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随随便便就往屋子里闯?!”
陆弯没理大舅母,闭了闭眼,看向有些慌张,又有些愧疚的陆母。
“娘,你哪里来的钱?”
陆母没说话,眼神有些不安。
“出来前,我把钱拿给了大哥——你从大哥房间里拿的,对吗?”
“这是要去赎田地的钱。”
“我……我知道的……”
陆母绞着手,好一阵才道:“可是你表弟,他的束脩,束脩也很重要……你弟弟交不上束脩就没法子上课了……咱们家的田,还可以再缓缓……”
陆弯冷斥道:“这也是爹的救命钱!”
“这是大哥和二哥拿命换回来的钱!”
陆母不说话了。
站着没动,哆哆嗦嗦的。
陆弯捏紧了拳头,陡然看向旁边的人。
柳家大嫂被看得头皮一麻,竖起眉毛道:“你想干什么?”
“把钱还回来。”
柳家大嫂呸一声,吐出南瓜籽壳:“还什么钱?”
“我娘给你的钱,还来!”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是我老柳家的钱!”
“怎么,你还想明抢不成?”
陆弯往前走了一步,柳家大嫂就捂着荷包往后退了一步。
“我告诉你,你敢跟我动手,我立刻就报官!”
“我让你吃牢饭!吃官司!让你老陆家蒙羞,让你几个哥哥弟弟跟着你抬不起头!”
“不孝的东西,抢东西抢到娘家来了!”
陆母见柳家大嫂越骂越难听,已经给陆弯扣上不孝的帽子了,连忙抓着人的手哀求道:“嫂子,小四还小,您原谅她——”
“她小?!”
柳家大嫂抽回手,扯着嗓子喊:“十二岁了,早该嫁人了!竟然还敢到外祖家抢钱,不想让她兄弟读书!”
“这种恶毒的赔钱货,就摁水里淹死了!”
“从小就不学好的东西!”
“我还没说你!我老柳家能让你这个扫把星回娘家就是天大的开恩了,你竟然还要带一个!”
“你安的什么心?我看你就是诚心想坏我老柳家的风水!”
柳家大嫂的辱骂和陆母的低低哀求一并灌入陆弯的脑子里。
她甚至没有力气往前再走一步。
这是她第一次和娘来外祖家。
以前只知道娘来的时候,要带很多东西,每个月都要来一趟。
娘说外祖家有困难,所以她要多多帮衬。
这是有困难?
外祖家的房子修了好几间,地基宽大,她的几个舅舅每人都住着又宽又大的院子。
她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每一个穿着新衣服,嘲笑她的衣服洗得发白破旧。
这就是娘说的有困难?!
陆弯拳头捏得嘎吱响。
爹出事的时候,娘也不是没回来求过,可她拿着大哥从山上带下来的猎物出门,最后空着手回家。
什么都没有拿到,还被骂是扫把星,克夫。
每个月回一趟娘家的频率被改成了每两个月。
“大嫂,大嫂,我求求你别说了……”
“陆弯!还不来给你大嫂道歉!”
陆弯抬头,看着母亲在面对陆家大嫂时哀求的脸变成面对自己时的愤怒。
她退了一步。
嘴唇绷得很紧。
“娘,你想回家吗?”
“陆弯!还不过来道歉!”
陆弯一步步往后面退:“大哥还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了。”
……
洛甜儿知道家里钱丢了是在下午。
连陆满乐都被叫了回来,兄妹三人把整个屋子翻找了个遍。
洛甜儿午睡被动静吵醒,出来问怎么回事,才发现陆家兄妹一脸不太好的表情。
陆海棠更是憋红了眼睛,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唰的就哭了出来,“砰”的一声回头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陆满乐也不笑了。
小小的孩子抱着大哥粗壮的大腿,一言不发。
这气氛实在是太过于沉重。
“怎、怎么了?”
洛甜儿走到陆君泽身边坐下。
她第一次见陆君泽这样的表情。
眉宇间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
他伸出手拍了拍陆满乐的背,把人从身上撕下来:“进去看看爹。”
陆满乐闷头进了屋。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了这对不像小夫妻的小夫妻。
想到陆海棠说过的话。
洛甜儿急忙道:“是不是、是是缺钱了?”
她匆匆回屋,掏出了上次陆君泽拖陆海棠转交给自己的那十二枚铜板。
拿给陆君泽:“我这里、还、还有一点点、点。”
小小的铜板色泽很暗,被磨损得很严重,在洛甜儿苍白的手掌心一一摊开,看起来更加破旧。
陆君泽道收回视线:“不用你的。”
“这是你上次的工钱,我代为保管的。”
她说得很认真,拿起陆君泽的手,掰开那捏紧到发白的手指,把铜板放上去:“这是陆家的钱。”
陆家的钱。
他娘不会认为这是陆家的钱。
这应该是柳家的钱。
是他几个舅舅,几个表弟表妹的钱。
手心的铜板还带着一点洛甜儿凉凉的体温。
陆君泽一时有些出神。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背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拍了一下。
“你、你别、别怕。”
“钱不够、不够了我们还可、可以再挣!”
“是、是出、出了什么事,需、需要很多、很多钱吗?”
她大概没有安慰过人,手上拍人的动作也是刚跟陆君泽学的。
轻一下,重一下,停一下,快一下。
“啊!难道是、是是公爹、爹爹——”
紧张得浑身都是僵硬的,连口吃的毛病都又出来了。
陆君泽竟然在这一刻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