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而逝,一眨眼明洛已经来到位于洛阳远郊的卢盈私产庄园一月有余了。
冰雪消融之际,中原大地春暖花开,天佑二十一年的春天来的稍微晚了一些,这就意味这农忙的时间变得非常紧促,不过休整了整个冬天的佃户们展现出了极大的生产热情,在田野间忙做不休。
原本就极少露面的卢三,如今露面的更少了,听卢嬷嬷说他最近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显然作为庄园管事虽有管理佃户们的权力,但这活计绝对不是拿个鞭子四处吓唬人那么简单。
而春花和卢嬷嬷更像是经年的老夫老妻,每日中有说不完的话,此刻她们正一人抱着一簸箕花生聊得火热,聊得全是某家某户的隐私事儿,连交头探耳和轻声细语都省略了,毕竟这楼里只有一个痴傻娃娃,防着根本没意义。
中年妇女们的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么就绝对不会轻易停下,瞧她们飞舞的眉毛和偶尔露出的恶心神色,一看就是有人在此刻身败名裂了。
要不说明洛是天生的读书人呢,如果是一般人肯定竖起耳朵在旁边偷听了,厉害一点没准还会抛砖引玉加入其中,若是某家在场,定要和这两位中年妇女PK一番八卦之力。
但明洛根本不管这些,吃饭睡觉看书,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以至于每日春花清晨来为他洗漱之时,他都已经坐在书桌前翻阅书本了。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春花总是会叹一句天道不公。
“叶姨娘多好的人啊,洛哥儿多好的娃娃呀,为什么就这般多难。”
这一个多月以来明洛已经大致翻阅了第一排书架上的所有书本,每当他看书的时候,他总感觉似曾相识,比如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他看了开头几字就能在心中背诵了,而且一气呵成毫无停顿,就好像以前自己刻苦背诵过一般,可他明明记得,小娘教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很抗拒的。
“咦...我小娘,我小娘是叶氏,对啊,她在哪?”
算不得好看的小脸上满是疑惑,不仅是对生母在而出的疑惑,更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了,居然才想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个生母,好似这位生身之母本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说不清的一丝漠然萦绕在心头。
是的,自从明柏后宅出事以来,没人告诉过他发生过了什么,更没人告知他真相,行动不便且无法说话的他,很被动的被春花开始照顾,很被动的被迁移到小院中继续生活,除了如今每日看书是他出于自愿,甚至连何时排泄秽物,他都难以控制。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人生就是这样,世间万物的发展,从来不以人的意愿来主导,小小的明洛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沉稳,他甚至连一丝委屈都没有感受到。
那么既然没有委屈,那就根本没有情绪上的波动,那么明洛就根本不会受影响,很快他就又开始看书了。
乡间的生活安稳舒适,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明洛房间里的书也一本一本看完,当明洛花了三个月将第一个书架上所有启蒙书籍之后,他开始向第二个书架发起了冲击。
那是进学初期的《笠翁对韵》《广韵》《尔雅》《说文解字》等等书籍,要说卢家真不愧是一门四进士的书香门第,不仅有这些书籍的原创版本,还有各位儒学大师的注释版本,一整个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
明洛简直欢喜极了,整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翻阅这些书籍,双眼始终注视书本上的文字,嘴唇轻轻抖动像是在默念。
春花和卢嬷嬷倒也乐得自在,主人家置办书本可不就是给主人家看的吗,明洛可不就是主人家吗,他乐意看就看,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发狂的痴傻儿,明洛明显可爱多了,毕竟除了每天给他擦身体洗尿布,几乎不用管他。
她们不知道的是,通过长时间的默念,明洛此刻已经可以说话了,甚至可以做到一口气流利的背诵整篇千字文,半点不带卡壳的。
她们并不知道明洛远比她们想的要聪明,他之所以隐瞒自己已经恢复了言语能力,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被春花和卢嬷嬷知道了他的好转,那么她们势必会将事情上报,到那时事情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更好更坏都有可能,倒不如装成痴傻儿,就在这小庄园里,慢慢将这些书本全部读完读透再说。
转眼春去秋来,对土地有着无比执念的周人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季节,一年间的辛苦劳作,在此时终于得到收获,整个中原无数佃户农夫忙碌在田野间。
天佑二十一年,倒春寒冷得邪性,甚至还接连降下大雪,让仅有茅草屋栖身的佃户们受尽了寒冷之苦,但天地大道有失必有得,寒冷消灭田地中所有潜伏的虫卵,大雪消融之后也滋养了田地,加之一年风调雨顺,整个中原大地迎来了大丰收。
等到风光满面的卢氏来到庄园主持收租仪式的时候,明洛已经在庄园待了半年有余了。
也许是如今在内宅说一不二,卢氏虽看来满面红光心情愉悦,但隐隐中却甚有威严。
一袭蜀锦绣金紫色襦裙很好的衬出了她白皙的皮肤,发髻高高梳起,头上虽没有多余配饰,但一根牡丹样式的步摇插在头上,行走间竟是纹丝不动,一整个端庄秀丽的当家大妇模样,这就是名门闺秀的仪态,行走坐立见叫人挑不出毛病。
身旁有七八个丫环仆妇相随,院外还有二十多个明柏的亲兵护卫,可以说气场和排面全部都拉满了。
她此刻端坐在小楼正堂的主座之上,笑盈盈地接受着卢嬷嬷和卢三的跪拜问安。
一连多年自己做甩手掌柜,庄园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不曾有苛待佃户的丑闻传出,这小楼也干净整洁,卢盈知道卢三夫妻俩是用心任事的。
况且这两人都是自己的陪嫁的仆役,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又是这般得力,卢氏自然对他们和颜悦色的。
卢嬷嬷端来一杯茶水,轻轻地放到桌面上,随后顺势在卢氏耳边轻语了起来。
“庄园中一切都好,洛少爷今日不曾来迎接,是奴婢的安排,痴傻之人行为难控,今日又是大日子,奴婢恐生了是非教人笑话,大娘子莫要责怪。”
她拿过卢嬷嬷端来的茶,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随后满脸笑容地说道。
“卢三叔叔勤勉,卢妈妈更是细心,您二位替我照看庄园,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从今日起,二位的月钱各涨一成...”
手下人得力就该赏,手下人犯了错就该罚,卢氏在小杨氏消失了之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当家大妇,她虽一年就一次到这庄园,却还是常常派人来打听消息。
她知道明洛无法言语,也知道明洛秽物难自持,今日这般日子,自己如此大的排场来庄园,若是一个痴儿庶子嗷呜向自己乱叫,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排放秽物,那不是凭白叫人恶心吗,她简直赞同极了卢嬷嬷的做法。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你便告知那春花,好生看顾洛哥儿,莫要叫其出来,免得误了秋收大事。”
卢嬷嬷向卢氏行了一礼说道。
“好叫大娘子知晓,洛少爷虽痴傻,却安静的很,每日都在房里看书,说起来这半年都不曾出过房门,奴婢倒是不费什么功夫,倒是春花每日拾掇,确实有些辛苦。”
一听到“拾掇”两个字,卢盈立刻皱起了眉头,她生性好洁,又生在清贵之家,便是她自己的漳哥儿都不曾为其收拾秽物,如今想到七岁的洛哥儿不分地界场合到处排放,她心里简直恶心极了。
“卢妈妈,你且与春花说一声,这几日就在洛哥儿房里看顾,不必出门,秋收是大事,我便不见洛哥儿了。”
卢嬷嬷从小看着卢盈长大,哪会不知道卢盈的心思,这会看着卢盈一脸恶心,连忙道。
“大娘子快再喝口茶,里边放了薄荷叶,能压一压,其他的事奴婢来办,准叫您风风光光的来,风风光光的走,决不让您失了面子。”
“那卢妈妈便多费些心思,半日路程过来我也累了,扶我上楼歇息吧。”
说罢卢嬷嬷便扶着卢氏上楼了,整个过程卢氏都没向明洛所在的房间看一眼,生怕心中的恶心之感再次泛起。
没错,此刻明洛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恶心的白痴.....
完全忘记了昔日叶氏对明漳的救命之恩。
也许夫妻本是同林鸟说的是对的,明柏和卢盈这一对夫妻,都不是啥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