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不知何人的低声呓语在耳畔响起，渺远如空谷幽兰。
御王骤然惊醒，恍惚一阵，才渐渐回神。
暗宇城本来就该是暗无天际的，这是本质，无法改变。
谁让当初那片璀璨的星海不计后果就贸然闯进来，如今被黑暗吞噬也是应得的。
“虚无缥缈的梦而已……”
御王一双凉薄的眼不带任何情绪，回忆起梦中所见，发出一声嗤笑：
“虚幻的美丽是毒药。”
如今的宇宙只有尘埃，哪里存在什么NGC7023星云？
藏于星云的情意？呵。梦境，都是骗人的。
暗宇城一片漆黑，他也并不在意。
生于黑暗的人，没必要抬头仰望星空。
“御王黎灰，你愚蠢。”御王喃喃，灰眸中划过一道暗讽。
下意识摩挲着左手食指，却恍然回神，那枚戒指早就不在了。
破碎得彻底。
就像整个仙境都不愿提起的那个人一样……
自逆亡之战后的势如水火，相看两生厌。
御王幽深的眼底晦暗不明。
呵，那人真是好算计。临了临了还要拉自己垫背。
封了他大半的仙力。真不愧是掌控全局的时间之神。
他忽然低笑出声。
所以，这盘棋局他输了吗？
不，输的是那人，明明关心着所有人，却还装着一副冰冷无情的样子。
好会装啊……
装到最后众叛亲离，连最亲近的灵公主都被她亲手推离身旁。
御王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那样一个人，将自己造就成伤痕累累，深受反噬的模样，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那张爬满蓝纹的那张脸，很丑陋，还有那双眼睛，空洞无神，跟个木偶一样。
不，她就是个木偶。
不会笑也不会哭，摆着一副扑克脸的时间傀儡……
还没有心。
御王眸光幽幽，抬脚，却不小心踩空，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假装没事地爬起，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抬手变出那副银边眼镜。
正欲戴上，指尖忽然一阵刺痛，黎灰怔怔地在黑暗中端详指腹沁出的一滴血珠，灰眸微暗。
视线移向只剩玻璃碎片的眼镜，语气越发低沉：
“看来你又欠我一副眼镜没有赔。”
他迈步走向一处幽暗的地方，暗影手杖挥舞，墙上留下一处刻记：
“失败的第五十二天。时神欠御王一副眼镜、一枚黑曜石戒指。”
灰眸微眯，看着这一面墙，墙上密密麻麻，都是那人“欠下的债”。
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现这面墙的时候，不满的撇嘴，“你真是个黑洞，一个装满了木头的黑洞！”
他当时有些奇怪，黑洞中怎么会有木头呢？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那人却笑得明朗，“你都这么问了，那肯定是了。”
“你这个黑洞中不仅有木头，还很小心眼。”她打量着那堵墙，最后收敛神色，淡淡开口道：
“时间重诺，以后的时光还长呢，慢慢还吧。”
回归现实，御王捏着手杖的手忽然攥紧，青筋暴起，用力之大，整个肩膀都微微耸动。
时间重诺？真是弥天大谎！
堂堂时间之神，失信了。
不，那个丑陋不堪的人才不是时间之神。御王抿唇，灰眸更加暗沉。
只是个被时间法则奴役的小可怜。
“时间神圣不可侵犯……”仍然是清冷又平淡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悲哀。
【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御王眼中不明的情绪散去，只余下一片冰冷。
“…我提醒过你的，是你不肯回头。”
那就继续走吧，别再回头。
御王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彻骨的寒意。
时神会走她的大道，御王会走他的荆棘丛，再无交集，唯一相同的是——
他们或许都忘了来时的路。
【旧游无处不堪寻……】
御王眼眸微眯，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时间的眼光极差，这么一个不讲诚信、自私自利的人是怎么成为神的？
无所谓，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我算是赢了你，毕竟，我没有消散，不是吗？”
御王满是寒意的眼底忽然有了迷茫，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赌局，是他赢了。
又似乎，他已经失去什么东西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在梦中，似乎她也消散过一次。
虽然是假的消散。
那梦好真实，真实的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可那不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变得鲜活，她的星眸早就没有了光，一切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后背突然刺痛起来，脖颈上的纹路冒着黑气，在渐渐蔓延。
可笑，他自己都在被侵蚀！
御王双眸紧闭，冷汗涔涔。终究支撑不住，仰躺在地，手指微微蜷曲，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御王，这是你的报应。”
恍惚间面前出现一个虚影，清冷不带感情。
他咬牙，眼中疯狂不减，“你没资格说我，你的报应还没来呢。”
飘在空中的虚影闪了闪，“我的报应早就来了。”
御王一怔，忍着痛感。那人没消失，那人回来了。
满头银发，拖着破碎不堪的身体回来了。
“御王，回头是岸……”
黑色的纹路仍在蔓延，御王撑着站起身，“别用那副假慈悲的语气掩盖你骨子里的无情。”
虚伪。
时神的虚影已经若隐若现，“御王，或许我欠你一声抱歉。”
“你欠我的，有暗宇城满满一堵墙。”他眸光一暗。
时神微顿，“……那就欠着吧。”
她没时间去还了。
“时间重诺，”时神面无表情，像是个机器人在重复，“我为你允下一诺，现在该兑现了。”
语气冷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御王灰眸一暗，“我不需要了。”黑纹快要爬满他的脸了。
时神一板一眼，没有理他：
“时间，时间……以我…为祭……”
御王瞳孔微缩，一阵柔和的光浸入他的身体各处。
“那团星云……”时神未尽的话渐渐消散于黑暗中。
御王瞬间呆滞。
她不是时神，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时间傀儡。或者，她是经历了过去的时神。
那个梦，是真的。
NGC7023……
半开的蓝鸢尾，易碎易逝……
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星海下的时希和黎灰，只有形同陌路的时神与御王。
宇宙会在漫漫长夜中走向灭亡，时间也不会再去为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事停留。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惟有少年心。】
她说，回头是岸；御王想回头，可惜，岸上无人。
梦，该醒了。
无人救她，亦无人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