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辈子都行。”许木落笑嘻嘻的,右胳膊上挽着个爱马仕,随手甩着就进了班,遇到几个家长,一块笑着聊天。
元靓没说话,就当开玩笑。
“靓靓,你能不能不早恋?”楚听玄垂眸,弓着腰,凑过去说。
“啊?”元靓吃惊,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太小,上次跟程云谏的话就是一时兴起,便陷入沉思。
“没事。”楚听玄欲言又止。
“我早恋跟你说。”元靓保证。
走廊左右都有家长笑着进教室,连穿堂风都不能经过,元靓仔细张望着,等着丁憩,心像是在车站等公交般着急,又无可奈何。
楚听玄眼尾上敛,眯着眼睛带着点怯懦,微张着口,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先是抿唇,又扭头,动作迟钝的像是剥一朵玫瑰花似的,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
“靓靓,我喜欢你,你如果想早恋,能不能跟我早恋?”
元靓一愣,抬眸撞入他谨慎而带着光的眸子,清亮澄澈,故作平常地靠他胳膊上,轻声说:“你这是……在表白吗?”
“不是,”楚听玄一顿,又补充着,“对于女孩来说,表白是仪式,这个太随便。”
“可……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没办法回复。”元靓礼貌着说,心里无比焦灼,又不能在面上露出来,贼似的藏着个糖,想吃又舍不得。
元靓往右走廊一望,蓦然回首,丁憩一脸寻常,只是看了一眼,就扭过头,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唯独不敢朝他那个方向,只敢低头看地板。
“小青见,位置在哪儿啊?”
丁憩淡声说,凝眸时眼光聚焦,微卷白发在额前轻荡着,时而遮盖眉毛,似是不露锋芒,漫不经心,连唇角都带着那若有若无的弧度,不知是浅笑,还是怠慢。
元靓只敢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小声地说:“第三排最里侧,靠窗位置。”
丁憩没回答,反而盯着他们牵起的手,右唇角往上一勾,脑袋往边上一侧,卷发轻颤着,算是风过树梢,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动作迟缓。
楚听玄顺着丁憩离开的背影看过去,不过一直盯着他后脊骨,“靓靓,翘课吗?”
“嗯。”
元靓闷声回答,就是目光一直凝聚在丁憩身上,看着他拉开椅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抬眸时盯着黑板,脸色都带着点清淡。
元靓被拉走时还偷偷往后看,就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像是生日前一天被送礼物,想拆,又想等着,特别矛盾,小天使和小恶魔一直打架,谁也不让谁。
后两节课都调成体育课,体育老师浑水摸鱼,这半个学期都是自由活动,先是点个到,然后跑两圈,就让学生去拿体育器材,自由活动,多数人都去小卖部买零食。
元靓和楚听玄每次都躲进舞蹈练习室。
此刻,元靓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本奥数练习册,抬眸特别精神地望着楚听玄。
楚听玄捏着个玻璃杯,十分优雅地抿了一口,穿着芭蕾舞台服,眼睛上搭着一个金框眼镜,宛如一幅永恒古典油画,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
琥珀色眸子里目光清澈,其中却又藏匿着男孩少有的不羁,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眼皮,浑身上下散发着迷醉的荷尔蒙,优雅与阳刚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融为一种高雅古典脱俗气质,这是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俊秀。
深栗色长发,微卷起来,每走一步,轻轻乱颤。嘴巴很薄,像是涂了胭脂粉末。骨感有力的手指轻扶在玻璃水杯壁,带着优雅纯洁的笑容。
元靓打了个哈欠,扭头看了下边上钟表,还有十分钟就结束家长会,又可以见到丁憩了。
元靓咬着唇,只是想到那两字就期待,像是望梅止渴,越止越渴,脸颊红扑扑的,已经漫上耳尖。
“渴不渴?”
楚听玄弓着腰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又揉了她脑袋,撑着脚,往地上盘腿一坐,动作矫健。
元靓抱着杯子喝水,抬眸轻轻地问:“我们是一起回去吗?”
“嗯,吃饭后回去拿箱子。”楚听玄回答,盯着元靓的唇,抬起右手指尖,给她擦了一下唇角的水。
“我不去你家吃饭。”元靓唇角有些痒,便抿了一下,又说:“我要给爷爷说。”
楚听玄点头。
元靓抬手把边上的包拖过来,从里面摸出手机,摁着按键解锁,有个未接电话,是陌生号码,丁憩的。
元靓就捏着手机,一直盯着手机上屏幕时间,一点一点地逼近结束,边深呼吸,按下拨通,举到耳边,右手也轻颤着捏着自己的校服裙子。
“小青见,在哪啊?”
“舞蹈练习室。”
“哥哥先向你道个歉,家长会有些无聊,我早退了十分钟。”
元靓闷哼一下。
“哥哥请你吃饭,好不好?”
元靓低头挽头发,红着脸,特小声地说:“我请你吃饭,我有钱。”
“哥哥知道你有个存钱罐小猪,不需要砸。”丁憩带着笑意。
元靓右膝跪地,慢慢爬起来,拎着包无声地打个招呼,拽着包就顺着走廊往下跑,边带着喘息声说:“不是的,我有新生奖学金。”
元靓刚下了楼,在转角处就被拉住了胳膊,一扭头就看到丁憩,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下意识把手机拿起,对着手机说:“先挂了,拜拜。”
丁憩唇角带笑,也举起手机,对着手机说:“小青见,拜拜。”
元靓低着头把手机塞到包里,扭扭捏捏,又怯怯地说:“等我一下,我去上厕所。”
元靓扭头就跑,躲到拐角,从包里拿出手机,探头慌里慌张地回看,拨通李老头的电话,焦灼地等待,等拨通,说:“李老头,我要请丁憩吃饭,他喜欢吃什么啊?”
“打错电话啦?”
冷淡又微哑的声音传来。
元靓后背一僵,汗就从腋下往上冒,生硬地吞咽了一下,急急忙忙地挂断电话,躲在墙角不敢出来,怎么能傻到打错电话呢?
元靓蹲在地上,拿着个干木棍,在一堆灰里画圆,扶着膝盖,也不理手机铃一直响,不敢接电话,尴尬到想要钻进地缝里,一种想要投胎做人的冲动。
元靓听见到轻轻喘息声,就抬眸一看,是丁憩,没说话,只是停下画圈圈,脸红得像是发了高烧。
“丁憩爱吃酸菜鱼。”
元靓点了下头,起身拽着他的衣袖去门口打车,一路上都没说话,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
“要发票吗?”司机问。
“不要。”元靓从包里翻钱,从侧兜到包内都没翻到一毛钱,肯定是爷爷每早喝豆浆,又没零钱,只能红着脸扭头说:“没带零钱。”
“不都付好了吗?”司机说。
元靓一愣,低着头,抱着包从车上下来。
北圩路忘不了鱼馆,应天大街839号,边上有个周茂面馆,门口有卖肥瘦相间烤羊肉串的小哥。
九十年代初这里是歌舞厅,老板资不抵债,灯红酒绿变成二十年独树一帜的忘不了酸菜鱼,只有这一片梧桐树见证倾颓断垣和繁华商都。
走进门,入眼帘的是几个石墩,上面贴着红字招福,徽文化的装修主题,一派江南鱼米之乡的风情。
店里的生意算好的,到了饭点,五六十桌几乎没空位儿,靠在变色墙壁上的老阿姨也忙得透不过气。
元靓走到柜台,四处张望,找不到一把空椅子,只能趴在吧台等。
耳朵里有老板娘抱怨的声音,热情的老板娘又开始聊了起来,聊五块钱的变成十块钱,又变成二十,就停不下来。
“家里的老房子拆迁变成民国时王然倾故居,什么王然倾,那明明是老娘的故居……”
圆珠笔摩擦着账本的声音,还有不停敲电子计算器声音,门口卖羊肉串的小哥过来推销也只能叹息一声,怅然归去,还带着弹舌,说着少数民族的话。
“你等着,我去买杯乌龙奶茶微糖,很近。”元靓等得有些不耐烦,便想找些事情做,从包里摸出一张信用卡,塞进丁憩手里,“mighty”这个英文词汇从嘴里蹦出来。
元靓扭头就跑出去,觉得凭借他的智商应该可以破解,信用卡的密码一般是六位数,刚好六个字母构成的单词,只要输排序尾数就可以。
397805。
很简单的。
元靓去了拐角优头奶茶,要了两杯奶茶,又摸了一下包,不记得现在没钱,柜员又直勾勾盯着。
“我等人,他付钱。”元靓尴尬地解释。
“多少?”丁憩轻声问。
“十六。”店员一直盯着丁憩。
元靓从余光中都注意到那眼神,露骨直白,叫人遐想万分。
元靓见丁憩拎着奶茶,便跟在他边上往忘不了鱼馆里走,坐在靠窗座位上,托着下巴,出神地说:“这个卡给你,赔你车的钱。”
丁憩点了下头,看了掌心的卡,好笑地提了唇,这小孩执着于还钱,真的很可爱。
“我打个电话,跟哥哥说。”元靓轻声细语,把玩着兔子手机,拨通手机,靠在耳边。
元靓颤着,抿着唇,似等待,又放光,接通了,“哥哥,我的奖学金给丁憩了,上次把他车刮花了。”
“知道了,丁憩你可以相信着,我当兵那两年,有事可以找丁憩。”
“为什么?”元靓疑惑。
那头沉默着,又颤颤巍巍地蹦出两个字,“哥……夫?”
“……”元靓直接挂断电话,艰难地说:“你……嗯……嫂子哥?”
丁憩扶着额,微蹙着眉,闷着声笑,说:“不能是,哥……夫?”
“……”元靓被堵得无话可说,一个劲眨眼,低头吃饭时也是狂闷旋饭,鱼肉滑嫩,绕在口腔,带着椒麻味儿以及炒好的酸菜香味。
元靓用余光偷偷注意到丁憩一直认真吃饭,慢条斯理。
元靓吃饭速度很快,每道菜都雨露均沾,吃得心满意足,咸蛋黄锔玉米粒,京酱肉丝,杭椒牛柳,野山菌汤,香辣蟹……等吃完后,丁憩碗里的米饭还有一半。
元靓把左边包往膝盖上一放,把手伸进包里,摸到相机,尼康FM2,经典手动胶片机,是蜂巢钛合金快门的,国庆是妈妈买的。
FM2的功能很少,但很实用。它的扳手设计在上片大扳手下,一只手操作都行。
元靓拿出来,眼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放丁憩身上,摸索着牛皮相机套,轻咬着下唇,有些纠结。
玩这相机一个半月,差不多能拍好,现在有极好的素材,又不敢问素材答不答应。
“小青见,哥哥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元靓一愣。
“能给哥哥照个相吗?”
丁憩停着筷子,抬眸,左手撑着眉骨,眼皮耷拉着,永远都是这副慵懒倦意的模样,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右手指尖轻点着桌面,有“咚咚”的敲木板声音。
元靓抿着唇,面色发白,有些紧张,左眼对着,找合适的角度。
丁憩随意到没有照相的样子,右指尖捏着氤氲着水汽玻璃耳杯,安然地飘着几粒茉莉花,贴到唇上,两唇轻薄又细润,脖颈微扬,一块喉结突出来,那块白皙皮肤下青紫色血管很明显,微微透着血的粉。
元靓按一下快门,只拍一张,虽然想把这管胶带都拍完,可是丁憩只说拍一张,再不舍,也要收手。
“就一张?”丁憩提笑,唇上还有湿。
元靓没说话,又举起相机连拍好几张,恨不得把丁憩给装进相机里锁起来。
“好了?”丁憩扬了下巴。
元靓把相机递过去,只是丁憩故意不伸手,两手平摊,唇间全是得意的笑。
元靓只好下位子,坐在他边上,给他展示,边说:“你晚上走吗?胶片得冲洗几天。”
“嗯,下次给我吧。”
元靓点头,又说:“那个奖品送给你。”
丁憩从包里抽出一个精致包装纸盒,外面还细致地叠着粉色蝴蝶结,捏在掌心没打开。
“一支钢笔。”元靓觉得丁憩会看不上的,之前班主任准备这些小礼品时叫班干去包装,所以知道这是没有牌子的廉价钢笔,心里很忐忑。
但这个笔是一堆中最贵的。
应该有20块钱。
“谢谢小青见。”丁憩回答。
出店门时,天已经黑了,只有霓虹绚烂,商业街的繁华熙攘冲不掉两人之间的沉默,形成一个独立圈层,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爱丽丝仙境,天空倒置,满地繁星,人们踩着乌云滑落街角,汇成星河。
元靓被送回家,楚听玄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丁憩打了招呼就离开。
元靓坐在沙发边上,心里莫名其妙就很难过,空落落的,像是王朝的兴灭由盛及衰的瞬间跌落,刹那花火璀璨,然后是一片漆黑。
“靓靓,吃不吃甘蔗?”
元靓回过神,看到楚听玄,他手握着半截甘蔗,站在厨房门口。
楚听玄炫耀地说:“靓靓,看,手握甘蔗的我,像不像一名凯旋的战士?”
楚听玄妈妈许木落开玩笑,“楚听玄步行一公里,炫耀一路,好不容易把两米多甘蔗扛你家,到门口后,把甘蔗立在大门口,大声宣布自己进步了,就是……靓靓不在家。”
元靓笑出声,花枝乱颤地歪倒在沙发上,说话连不成一句。
“靓靓……说,好……棒。”
楚听玄这欣喜劲儿,拎着半截甘蔗直晃,眼里丝毫掩饰不了,把甘蔗拎到厨房,开始哐当哐当地削起来。
元靓笑了好一会儿,就把书包拉自己腿上,弓着腰,探着身,往里勾东西,只是想摸相机,没想到摸出支钢笔,也不知道丁憩什么时候塞的。
元靓立马被惊到。
一款限量版的钢笔,勃朗峰王子Rainier III限量版81笔。
少爷好有钱。
元靓暗暗想着,觉得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