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无尾怪物将老爹引到一座”小山”前。借着天光,老爹看一眼“小山”:不是很高,没有树木,生长着矮矮的草儿。老爹心生纳闷:就近只有土山、足王山、木山,哪里有这么一个“小山”呢?何况,即使它就是这三座山中的一座,追赶无尾怪物的时间不长,也不可能到达呀。
想到这里,老爹迅速清醒过来,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无尾怪物呀,可不能这样走神,这样走神,说不准会丧了老命的。老爹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无尾怪物的身上,发现无尾怪物就静静地站在“小山”前,既不攻击他,也不离开他。
“那俺们就两厢安好吧。”老爹嘴里嘀咕着,然后就要离开“小山”。但无尾怪物仍然不让老爹回家,老爹一走,它又开始向前攻击。没有办法,老爹只有追着它打。这一回,无尾怪物不再跑往它处了,而是就围着“小山”转圈圈。无尾怪物转呀转,老爹追呀追,也不知道度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庄里一个高声的大公鸡头遍打鸣后,这种“转啊追啊”才告结束。因为,顷刻之间,“小山”塌了,露出了一座土坟,而且无尾怪物也没有了。
老爹六十多岁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并非十分害怕,更多的是迷惘、疑惑和预感到自己要有大灾。
老爹带着疲惫和不适的身子来到了银杏顶,准备趁着天还没亮睡会觉儿。但他哪里还能睡的着觉?因为头脑里一直在胡乱地想着什么。
天刚蒙蒙亮,怎么也睡不着的老爹干脆起床,当他围绕着庄稼地转了一圈又回到银杏顶的时候,但见禾十川、易其马和其他三个看湖的老人已经等候在银杏树下。看湖,当地语,指巡视田地,防止集体的庄稼被人偷去。
“现在,你们几个看湖的老人已经到齐。根据需要,你们的工作必须做一些调整。下面,就由禾队长宣布一下调整的事儿。”易其马示意老爹找个地方坐下后,就来了一段开场白。
“两位队长,俺老哥几个都干得好好的呀,为什么要调整呢?”听到易其马的一番话,老爹有点急。是啊,他怎么会不急呢?其一,他在银杏顶看湖多年对银杏顶有很深的感情。其二,也许才是最重要的,这里的银杏叶,银杏果,甚或这里的水土,似乎对孙儿郑恩之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他不想离开。所以,他首先发问。
“是啊,在原来的地方俺都干熟了,还调整干嘛。”其他三个看湖老人几乎异口同声。
禾十川见老爹带头发问,于是冷冷地说道:“你还有脸说不调整?俺问你,这一段时间你看湖认真吗?恐怕总是偷空儿就陪你的姐姐了吧。南湖和西南湖可是肥沃的高产地,都交给你,将来还不是要给小偷偷完?而且,这里的银杏叶你用用也就算了,但你已经知道银杏果可以食用,为什么不给生产队报告而独自占有?今后,银杏果全部归公!”
老爹觉着禾十川说的也是实情,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两行热泪在面颊流淌。
“队长,老郑哥的姐姐几千里回娘家,而且以后再也不能来了,他多陪陪也在情理之中。”一个看湖老人为老爹辩护。
“以前都说银杏果有毒,是没有人要的东西。生产队也没谁认定它是公物,这也不能怨老郑哥。”另一个看湖老人也为老爹辩护。
“是啊,队长,特殊情况。以前老郑弟干得很好呀,以后还会是。俺看就不要调整算了。”最后一个看湖老人说情。
“你是队长,还是俺是队长?不要再说话了,大家就按照俺接下来的安排调整。”
禾十川宣布了调整方案后,易其马要求一天之内完成“换防”,然后就和禾十川扬长而去。
禾十川、易其马走后,三位老人一直安慰老爹。老爹抹净了眼泪说:“谢谢弟兄们了。没事的。”随后,又对调整到银杏顶的老人说,“俺的这个棚屋,你要留住的话,最好。你要不住,另起小屋时,可不要把它拆了啊。”
调整到银杏顶的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银杏顶回家后的老爹,突然两条腿没有了力量。他只能睡着度日,已经不能到新的工作岗位上了。
尹良看望老爹来了。她担心老爹是因为失去了银杏顶的工作情绪不好而导致了严重的病症,她要找禾十川给老爹说情。
老爹眼里涌出了感激的浑浊泪花,但他婉言谢绝了。因为老爹似乎意识到,即使尹良把情说通,禾十川让他继续留在银杏顶,他也可能没有机会返回了。
董春月亲自上门为老爹诊疗,并开了一些中药。甭说,用了董春月的中药后,老爹的一条腿明显好转,可以拄着单拐缓慢地走了。
郑布山一直坚持带父亲去县城医院诊疗,但父亲坚决不肯。也许,他有一种什么预感。
很多时候,老爹或拄着单拐站着,或在高凳仔上坐着,看小儿子布山家起新房的劳动。虽然有病,但看着心里舒服。
起新房的工地上,白日独轮车吱吱呀呀的推土,晚间挑灯打夯。打夯时,汽灯明亮,号子此起彼伏,夯手动作协调一致,绝对是文化极度贫乏的农村的一个好的观景。夯,一种被人抬起来再猛落下的砸实土地的工具。汽灯,是一种照明灯具。它利用点着后本身发出的热量,将煤油变成蒸气,喷射在炽热的纱罩上发出白亮的光
打夯之时,号子手唱道:“东打龙王东大海呀,”
夯手们随道:“哟嗬嗨!哟嗬嗨!哟嗬嗨嗨哟嗬嗨!”
号子手又唱道:“南打观音普陀山呀,”
夯手们又随道:“哟嗬嗨!哟嗬嗨!哟嗬嗨嗨哟嗬嗨!”
号子手一句一句引完“西打如来雷音寺,北打唐王饮马泉,上打玉帝灵霄殿,下打阎王鬼门关”后,最后一引是两句合在一起:“东西南北都打到,再打西京古长安。”
夯手们用最响亮的声音回道:“哟嗬嗨!哟嗬嗨!哟嗬嗨嗨哟嗬嗨!”
很快,地基砸实了,砖基垒好,土墙打起,砖包门窗,然后就该上梁了。农村上梁,是除了红、白事外孩子们聚集最多的时候。因为上梁的时候,主事人会骑在高墙上左手挎着橼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高声而兴奋地喊道:“今日天晴来上梁,主人修得好华堂。”接着就右手从橼子中抓出一大把糖、花生、葵花籽、红枣等的混合物,向地面撒去,孩子们一窝蜂地抢拾。但这样的情景会持续较长时间,比如主事会继续说,“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来上梁,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上三步三元及弟,上四步四季发财,上五步五谷丰登,上六步六合同春,上七步七星高照,上八步八仙漂海,上九步九子登科,十步上得全。”而每说一句或两句,就抛洒一次,孩子们就呼啦啦地抢一次,绝对是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橼子,是一种手工编织的盛东西的器具。
很快,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就盖好了。或许是老爹的心事已了,他也不再强装自己,而是一病不起。他对三个儿子讲了送走姐姐时河水的轰响,讲了无尾怪物和小山坍塌成坟茔,并说这是他精神崩溃的前兆,所以他拒绝接受治疗。
郑恩之大伯与二伯家之间有个过道屋,那里比较通风凉爽,临终的郑恩之老爹就静静地躺在过道屋的软床上。一天上午,四下无人,恩之就呆呆地站在老爹的床前,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老爹,不知不觉就眼中噙满了泪花。老爹对自己关爱的哪些事儿,一股脑地浮现在了眼前。软床,是一种四周为木棍,中间扯上纵横交错绳索的床。
要知恩之想到了哪些事儿,请看下章分解。
正是:
落成新房喜一场,
心事了结老爹伤。
软床过道心凄凉,
病倒拒医叹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