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思雅严重低估了刘麻子的无耻。
因为,刘麻子上门来找她,还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份请帖,说道:“小靳媳妇,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来喝我和晓芳的喜酒啊!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说完,刘麻子就去隔壁胡家敲门去了。
佟思雅拿着请帖,发现这请帖就是一张二折的红纸,上面用小学生的笔迹歪歪斜斜地写着:要请金爷一家人来七我和小芳的喜洒,然后写了今晚的时间。
十六个字里错了六个。
没一会儿,刘麻子上胡家送完了请帖以后,又走到佟思雅跟前,说道:“小靳媳妇,这是给莫公安的请帖,也麻烦你帮忙递一下。就说,他必须来,我和晓芳都等着他!他不来啊,我们就不开席。”
说着,他把邀请莫一凡的请帖往佟思雅手里一塞,转身走了。
等到靳野帮人粉完房子,回到家的时候,佟思雅把刘麻子过来送两张请帖的事儿说了,又揶揄道:“原来他以为你姓金,叫金爷啊!还蛮霸气的。”
靳野盯着红纸上的字迹直皱眉,然后交代佟思雅,“你早点儿烧晚饭,咱们吃饱了再去。”
佟思雅笑着直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刘麻子穷成这样,完全不像有能力摆席请吃喜酒的样子,还是自己煮了饭吃饱了再去比较合适。
接下来,靳野盯着刘麻子写给莫一凡的请帖看了一会儿,有点儿不放心,又对佟思雅说道:“晚上吃席的时候你得紧跟着我,刘麻子请人吃喜酒,一看就是想骗份子钱的……也有可能是想搞事情整治莫哥。”
佟思雅连连点头。
她对靳野说道:“隔壁胡大婶得了请帖以后就去问了一圈儿,刘麻子应该是请了整个片区的人。胡大婶来和我商量,说这份子钱要怎么给……”
时下的婚嫁习俗,去吃喜酒要给份子钱这是应该的。
份子钱也分三六九等。
关系最好的,属于家人那一档的,基本都是十元钱起;
属于交情过硬的朋友那一档的,基本两元到五元;
普通朋友、同事、邻居这一档的,大约是一元到两元钱左右;
胡大婶去外头问了一圈儿,最终就份子钱和片区的邻居们达成一致:即按五角钱一个人来算,零整按家庭人数来算,小孩儿不算钱。
胡家人多,哪怕就算五角钱一个人,那也得花上七八块钱!
胡大婶肉疼得要命,但也没办法,这毕竟是人情走动。
相较之下,佟思雅和靳野看起来不需要花太多钱,一家三口去,带一块钱的份子钱就好。
可佟思雅也挺不乐意的。
一元钱代表了什么?
代表着能买二斤大米、一颗大白菜、两块豆腐再称一斤肉,足够她一家三口外加莫一凡吃上一整天的了!
不乐意归不乐意,佟思雅还是准备好了礼金,然后下午四点就开始烧晚饭了。
隔壁的胡大婶听到佟思雅这边儿的动静,隔着院墙大声喊道:“思雅你干啥呢?我咋闻到了饭香味儿?晚上不是去刘麻子家吃席嘛你咋还开伙做饭?”
佟思雅一想今天要平白无故损失一元钱,心里有气,大声答道:“我吃饱了再去!刘麻子穷得叮当响,万一席面就是一杯凉白开呢……岂不是饿着我和肚子里那个!”
胡大婶在隔壁院子里低声咒骂了刘麻子几句。
很快,胡家也开始烧饭了。
今天的晚饭就特别简单,佟思雅做了一锅腊肉煲仔饭。
切成片的腊肉平铺在米饭上,再码了不少撕碎的白菜叶子、泡发好还用盐水浸过的香菇,等到出锅的时候,再在上面再浇一圈她自己做的酱油葱花。
半肥半瘦的腊肉遇热滋出油花,慢慢浸染了整一锅米饭,最终沉到锅底。将金黄色的锅巴养得油亮入味,酥香焦脆。且每一粒米饭都都被腊肉的咸香与油润包裹着,别提有多好吃了!
再烧上一锅清清淡淡的腐竹菜叶汤,里头卧一只鸡蛋给小老虎加餐,洒一把枸杞调色增味添营养,解腻又滋养。
晚饭搞定。
莫一凡早早赶过来吃饭。
他收到了靳野转交的请帖后,欣然决定赴约。
看得出,莫一凡还特意打扮了一下。
平时他坐班的时候穿公安制服,下了班儿就换上半旧的夹克,除去身材高大挺拔、气质出众之外,形容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但今天,莫一凡穿戴一新!
他新剃了头,短短的寸板显得人格外精神,上身穿了件黑色带毛领的九成新皮夹克,笔挺的军绿色修身呢子裤完美无瑕地显露出他那双修长的腿,脚下还穿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要金装。
在佟思雅眼里,靳野最帅气最好看。
可整饬一新的莫一凡,风头居然盖过了靳野!
当然了,这是因为靳野根本不在乎这场鸿门宴。这会儿他甚至决定就穿着那件蓝色工人风衣,胸前挂着围裙、两只手臂上套着袖套去赴宴。
——这是靳野帮人粉房子时的衣着。
佟思雅打定主意,明年她一定要给靳野也添置这么一身帅气的衣裳。
今年不可能了。
她怀孕八个多月,靳野不会让她离开片区,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天冷地滑容易出意外。
靳野见莫一凡打扮得这么精神,打趣他,“你这是打算去抢亲?”
“抢个屁。”莫一凡笑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给人添堵去的!他俩越不开心啊,我就越开心!”
靳野哈哈大笑。
佟思雅也忍俊不禁。
三大一小吃得饱饱的,准备出门时,莫一凡递了个盒子给靳野,说道:“这是单位发的福利,我用不上,给小老虎用吧。”
靳野拆开盒子一看,是一个怀炉加外一小袋子的石棉炭?
这是个好东西。
虽然它就是个做工比较小巧的金属小炉子,不含任何科技成分,但因为产量少、需要大而成为紧俏商品,被划分为工业品一类,普通人家想买到怀炉是很难很难的,一是工业票很难攒,二是有了工业票这玩意儿也很贵,三是攒到了工业票手里还有钱,那也不一定买得到。
因为产量太少了啊!
但不少单位会大量采购怀炉,当成职工福利来发放。
杜芝芝家就有一个怀炉,她怕她女儿去托儿所冷,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烧一块石棉炭,放进怀炉里,然后挂在她女儿的脖子上。
怀炉会持续一整天散发出温暖,用来暖手什么的,最好了。
佟思雅挺羡慕的。
可她和靳野没单位,花钱也买不到,只能眼巴巴看着。
靳野谢过莫一凡,按照说明书也烧了一块石棉炭,放进怀炉里,然后将怀炉挂在佟思雅的脖子上,又替她整理了一下,细心地将怀炉掖在她的毛衣里头。
怀炉是圆型的,直径大约有蚊香那大,很圆润很厚实,挂在脖子上初时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会儿就有微温的暖意透了出来。
三大一小出了门,莫一凡扛着小老虎走在前面;靳野牵着佟思雅的手,两口子跟在后头。
夜晚还是比白天冷,但佟思雅吃得饱饱的,既有怀炉的温暖、又被靳野用干燥温暖的手给牵着……
这饱足温暖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胡同里有下班归来骑着自行车的邻居,也有拖儿带女正准备往刘麻子家去喝喜酒的人家。
大家见了面,相互问好。
佟思雅突然听到胡大婶在后头喊道:“思雅!思雅等等我们呀!”
佟思雅和靳野停下了脚步。
胡家人追了上来。
胡大婶第一句话就问:“吃了么?”
佟思雅含笑点头。
胡大婶得意地笑道:“我们也吃了!”
走在一旁的纪婶听了,诧异地问道:“你们……他们……咱们不是要上刘麻子家去吃喜酒的吗?怎么你们还在家里吃上了?”
胡大婶反问纪婶道:“刘麻子请了多少人你不知道?整个片区的人!你再想想,他到底有没有钱办那么大场面的喜宴!再说了,咱们都住在一个片区里,他要真心想办那么大的一场喜宴,总得有点儿动静吧?你什么时候听到动静了?”
纪婶呆了一呆,说道:“你是说,刘麻子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只收份子钱不给席面吃?”
胡大婶嗤笑道:“还席面呢,你想多了!他啊,让你张嘴灌饱西北风都算是对你客气了!”
胡二婶、胡三婶全都笑了。
气得纪婶拍了拍脑门儿,咒骂了刘麻子一声,然后说道:“我先回家去!随便弄点儿吃的吧……我家老纪低血糖,可捱不得饿。”说着,纪婶匆匆忙忙转头回了家。
大伙儿赶到了刘麻子家。
呃,刘麻子家里……不能说完全没有办喜事的样子,只能说,确实没有办丧事的打算。
他家本来就是孤零零独一户座落在胡同拐角处,屋前有个大浅坑。
到现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房前屋后没有打扫卫生,依旧哪儿哪儿都堆着像小山一般的垃圾,门窗上也没贴红双喜,门前没有摆放任何一副桌椅,也没有安排收份子钱登记的人和负责引人入座的人。
甚至,一个主人家的人也没有。
刘麻子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
有人喊道:“刘麻子!我们来喝你的喜酒了!你席面在哪儿呢?”
刘麻子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来了来了!”
很快,刘麻子就从屋里出来了。他满面喜色,双手互搓,笑着招呼大家,“那个……欢迎大家来吃我和晓芳的喜酒……大家把份子钱给我吧!”
说着,他还朝大伙儿伸出了手,一脸的激动。
大伙儿也不傻。
胡同里年长辈份也大的张四奶奶问道:“刘麻子,你请我们来吃喜酒,我问你,席面在哪儿呢?”
刘麻子指着自家屋子,对张四奶奶说道:“晓芳正在做饭呢!张四奶奶,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我终于娶上媳妇儿了,您一定很高兴吧?来,份子钱给我吧!”
张四奶奶冷哼了一声,说道:“那可不成!你啊,必须要让我先见着了席面,我才给份子钱。”
大伙儿纷纷说道:“四奶奶说的是!我们都听四奶奶的。”
刘麻子变了脸色。
张四奶奶又问,“麻子啊,你让我们坐在哪儿吃席面呢?”
刘麻子没好声气地说道:“你们自己回家搬桌子椅子吧!”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那是不是……你请我们来吃喜酒,我们不但要自己带桌子椅子,还要自带饭菜?最好是连着你和你媳妇儿的那份饭菜也一块儿包了?”
刘麻子不知这话是谁说的。
【佟思雅:我知道!这是站在我身边的莫一凡用假声说的!】
但对刘麻子来说,这人说的话……简直好听死了!
“对对对,就是这么着!”刘麻子嬉笑着说道。
在场的众人全都被刘麻子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一时间,大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胡大婶小小声对佟思雅说道:“幸好你今天提醒我了,我们一家子是吃饱了才来的。要不然啊,就是现在回家马上做饭吃,那也要到夜里七点多才有得吃了……不一样也是饿肚子么!”
街坊们回过神来,全都怒了,纷纷指责刘麻子: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还说请我们来喝喜酒……别说饭菜没影子了,连桌椅都没有!你是不是想讹我们的份子钱?”
“就是就是!刘麻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席面,那我们就走了!份子钱你也别想!”
“你们还想跟他讲道理呢!我都懒得理……我走了!”
“我真是后悔啊,居然会信了刘麻子的鬼话!诶,散了散了,回家煮饭去!这个点儿才做晚饭,不得七八点才能吃上啊!”
“刘麻子骗人!根本没有办席面还想收份子钱!”
当下就有不少人愤而离开。
刘麻子急了,“你们别走啊!要走也先把份子钱放下!”
见好些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刘麻子扯着喉咙大喊,“晓芳!秦晓芳!你给我出来……快出来!不然老子打死你!”
“吱呀——”
刘麻子家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形如槁木的年轻女人木然的、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佟思雅亦如是。
她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秦晓芳。
可是……
仅仅一夜之间,秦晓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秦晓芳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小毛病,总体说来还是个爱干净、喜欢打扮的年轻姑娘。她艳羡城里人的生活,每每看到谁谁谁穿了件漂亮衣裳、或是穿戴着什么值钱的物件时,她总是两眼放光。
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野心勃勃与极致的渴望,当然也生机盎然。
现在——
秦晓芳脸色惨白,她那双一看到漂亮昂贵的东西就精光四射的眼,如今一只灰朴朴、一只黑黢黢,像早已死去的鱼目,浑浊无光,死气沉沉。
不仅是佟思雅差点儿没认出秦晓芳,来吃喜酒的街坊们也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大家议论纷纷:
“不是,刘麻子不是昨天才和秦晓芳领证结婚了吗?怎么今天就换了个婆娘?”
“你是不是瞎!那就是刘晓芳!噢不对,她就是秦晓芳!”
“咦?秦晓芳怎么长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她是!她就是!只不过呢,以前的秦晓芳漂亮又水灵,还爱打扮……现在的秦晓芳,你瞅瞅她身上穿着刘麻子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诶,人要靠衣装啊!这头发不梳、漂亮衣裳不穿……她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嘛!”
“也不能这么说,依我看啊,她昨天是不是被刘麻子榨狠了?你们瞅瞅她的黑眼圈儿!”
“我一听你说这话,就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昨晚上跟秦晓芳圆房的男人,根本不是刘麻子啊!是刘麻子的一个朋友……”
“啥?你说啥?!”
现场一说起刘麻子家的秘辛,便如一锅热油里被泼了瓢冷水似的,顿时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