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思雅睡得香喷喷的。
恍惚间,身畔床垫微陷。
属于靳野的皂香气扑面而来,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圈住她的腰身,轻轻放在她的小腹处。
佟思雅迷迷糊糊喊了一声“靳野”,然后如愿听到他的回应……
她便又安心睡着了。
往日的花生胡同,清晨总是宁静且清静的。
倒也不是死一般的寂静。
邻居们骑着自行车上班,偶尔会有人按动一下自行车上的铃声;小孩子们出门上学,会向长辈们问好;收夜香的工人们会摇铜铃;收垃圾的清洁工会敲铁片。
不知为什么,今天似乎特别嘈杂。
好像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还有呼儿唤女的声音,大声叫嚷着……却又听不真切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佟思雅揉着眼睛坐起身。
靳野劝她,“还早,再睡会儿。”
佟思雅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已经早上六点一刻了?!
她大惊失色,连忙说道:“靳野!靳野……六点了!”
靳野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嗯嗯六点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语气无比宠溺。
佟思雅急道:“不是说好了四点半你叫我起来,咱们演戏给秦晓芳看吗?”
靳野低头看着她,笑道:“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来……”
佟思雅瞪大了眼睛。
这时,外头的胡同里,也不知哪个半大的孩子大声叫嚷道:“快去看啊!刘麻子调戏秦主任家的保姆!两人当众抱在一起!还打起来了!再不去看……他俩就跑了!”
还有人大声喊道:“秦主任!秦主任……你侄女儿在刘麻子家门口哭呢!”
佟思雅怔怔地看着靳野。
靳野一笑,不轻不重在她软嫩细滑的面颊上啾了一下,轻声说道:“咱们现在别去,得避个嫌……”
佟思雅推开他,赶紧起来换好了衣裳、洗漱好,匆匆下了楼,刚打开院门就看到好多人朝着刘麻子家的方向跑去。
“思雅!”胡大婶在隔壁喊她。
佟思雅回头。
胡大婶一边关门一边问道:“听说秦晓芳和刘麻子闹起来了……走,看热闹去!”
佟思雅直摇头,“小老虎还没醒呢!”
胡大婶一想,觉得也对,便道:“那你回去管孩子吧!我去看看,一会儿回来我告诉你情况!”
佟思雅点点头。
回到家里,靳野已经拧开了煤炉子的风门,准备做早饭。
一家三口的早饭也简单,就是清水煮挂面,面里卧三个鸡蛋,一人一个,再一碗汤面放一勺猪油、一勺炒腌菜、一勺油炸花生米……
靳野还没煮好面,小老虎就醒了,佟思雅过去管孩子。
等到佟思雅照顾着孩子穿好衣、洗漱好,一家三口一人捧着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汤面嘶溜的时候,有人匆匆跑来敲门,“靳哥!靳嫂子!你们在家吗?”
靳野与佟思雅对视了一眼。
靳野捧着面碗过去打开了院门。
门口站着好几个年轻人,一见靳野,他们就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说道:
“靳哥你在家呀!秦晓芳说你跑了……”
“那啥,靳哥你刚起来啊?你还嫂子正在吃早饭哈哈哈哈,秦晓芳说你们一家人跑了!”
“哥,秦晓芳还说你这个工农兵学员是假的呢!”
“我看那女的满嘴胡说八道。”
“就是就是,她居然还说,刘麻子家里埋着清朝大官的金银财宝……”
“笑死!要刘麻子真守着什么金银财宝,他还能穷成那样?”
“我压根儿不信那娘们儿的话!”
“我也不信!就凭她一个年轻姑娘,深更半夜跑到街溜子家里去……这种人品我就不能相信她!我啊,还真就是只想看看她的笑话!”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靳野两口三口吃完了大海碗里的汤面,放了碗,对佟思雅说道:“刘麻子家那边出了事儿,我过去看看啊。”
佟思雅还没表态,小老虎先朝着爸爸伸出小手,“爸爸抱抱!出去玩!”
靳野见儿子碗里的荷包蛋已经吃完了,还剩下两三口面条,便拿过筷子喂食完,给儿子擦了擦嘴,直接扛着小老虎走了。
那几个年轻人跟在靳野父子身后,叽叽呱呱地说道:
“靳哥,秦晓芳说你跑了……咱们过去和她对质去,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是就是,靳哥你说说,深更半夜的秦晓芳去刘麻子家干啥!”
“那还能是啥,这两人有奸情呗!”
“不能吧,秦晓芳才二十多,刘麻子都四十多了!”
“有啥不可能的,刘麻子条件再差,那也是城市户口!秦晓芳是一乡下姑娘……你们懂的吧?”
……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拥着靳野赶到了刘麻子家。
刘麻子家门口有个方方正正的大坑,大约四五十平方米、下沉深度大约在半米左右。
此刻,大坑的周围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都津津有味地看着站在浅坑中央拉拉扯扯的刘麻子和秦晓芳。
靳野便也站一旁看着。
他个子比寻常人高,就是站在后排,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秦晓芳竭力想要避开刘麻子,刘麻子却不依不饶地拉着她……
急得秦晓芳哭哭啼啼,“你放开我!放开我!”
刘麻子却梗着脖子吼道:“就不放!就不放!明明我俩就是在你情我愿的处对象,你为啥说我对你耍流氓?”
秦晓芳又害怕又生气,尖叫道:“谁跟你处对象了?”
刘麻子冷笑,“你没和我处对象?真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秦晓芳尖叫。
刘麻子质问道:“没有?你没跟我处对象你深更半夜来我家干啥?”
“我、我……”秦晓芳一时语塞。
刘麻子继续质问,“你不是来跟我处对象的,你天天深更半夜的来帮我刨地?”
秦晓芳急了,矢口否认,“我没有!”
刘麻子,“你没有?那你这是给我做好人好事儿来了?还是不留姓名,半夜偷偷摸摸的那种?”
秦晓芳,“我、我……”
刘麻子,“那你再解释解释,你做好人好事吧你还偷我底裤干啥?”
秦晓芳,“我、我……”
刘麻子,“我告诉你啊晓芳!这事儿大家可全都看在眼里的!你暗恋我,你喜欢我,你想和我处对象,你拼命的追求我……这铁证如山啊,你抵赖不了的!”
秦晓芳急得哭了,“我、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这时,秦叔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儿子和小女儿。
“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秦叔问道。
秦晓芳一见他,顿时舒了一口气,哭道:“大伯!大伯……快来救救我啊!”
刘麻子也叫嚷道:“大伯!你给做个主……我和晓芳的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秦晓芳呆住。
秦叔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说道:“什么?”
要知道,他和刘麻子可是一个辈份儿的,只不过他比刘麻子年长四五岁。以前刘麻子见了他是喊哥的,怎么今天刘麻子突然喊起他大伯来了?刘麻子还说要和秦晓芳结婚?
可晓芳已经说亲了啊!
刘麻子身经百战,撒泼耍赖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因此他牙尖嘴利地对秦叔说道:“大伯你给评评理……”
“晓芳她一直暗恋我,知道我要起房子,她担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每天夜里跑来帮我挖地基……”
“她还怕打扰我休息,每次来都悄悄的,就怕我睡不好!”
“昨儿大半夜,晓芳她又来了!”
“但这一次啊她控制不住对我思念,就偷偷进了我的屋,把我的底裤给偷了!”说到这儿,刘麻子一脸的娇羞,还偷偷看了秦晓芳一眼。
秦叔目瞪口呆。
他缓缓转头,看向秦晓芳,眼里盛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秦晓芳“哇”一声哭了,焦急地对秦叔说道:“大伯,我没有!真的没有!你要相信我呀!”
刘麻子“哼”了一声,对秦叔说道:“大伯,如果你不相信晓芳对我的爱意,那你看啊……她手里现在还拿着我的底裤呢!”
“再说了,刚才好多人都看到了,秦晓芳就站在这儿,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拿着我的衣裤!”
“大伯,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问小王!小王、小赵他们是亲眼看到的!”说着,刘麻子指向了那几个赶早起来运夜香的工人。
刘麻子声音大、说起话来一气呵成,秦晓芳一句话都插不上,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秦叔过于震惊,视线木然地随着刘麻子的指点,缓缓看向了工人小王、小赵他们。
小王、小赵他们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也不敢相信,二十来岁、年轻漂亮的秦晓芳会跟四十多岁不务正业、又老又丑又猥琐的刘麻子混在一起。
可当他们亲眼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刘麻子光着腚、秦晓芳手里勾着刘麻子的底裤……
这也是真的。
所以……
小王小赵他们朝着秦叔点点头。
秦叔觉得脑门上空突然响起一道炸雷,轰一声雷得他脑子发晕、两眼发直、站立不稳。
——天哪,他的远房族弟送秦晓芳来他家当保姆的时候,可是说了“哥,以后晓芳可就交给你啦,你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对她,她做得不对,你狠狠抽她。一年以后我再来接她回老家结婚去……”
现在秦晓芳出了这事的事,他要怎么向族弟交代啊?!
秦叔的小女儿秦晓娟今年九岁,有些懂事了。
她盯着秦晓芳,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晓芳姐,原来你每天半夜都帮刘麻子挖地基了去了啊!”
“难怪你白天总说没精神、累得没力气……”
“我就说嘛,你一个从乡下来的,天天下地种田你不累,到了我们家,把我奶奶和我小侄儿的肉全吃光了,我小侄儿还基本都是奶奶照顾的!”
“就这样,你还天天嚷着累……”
秦晓芳又羞又气,“我没有!我、我没有!”
其实她平时天天嚷着“累”、“身体不舒服”……主要原因就是想躲懒。
可她吱吱唔唔的,这理由根本说不出口!
落在外人眼里,却成为“秦晓芳半夜帮刘麻子挖地基,白天才会喊累”的铁证!
围观的人们盯着秦晓芳,目光越来越鄙夷,还开始议论纷纷:
“难道秦晓芳还真喜欢上刘麻子了?她图啥?”
“是啊,秦晓芳长得白净漂亮,怎么会看上年纪能当她爹的刘麻子?”
“可能图刘麻子是城里人吧!”
“别瞎说了,刘麻子又老又丑就这不说了,他还爱酗酒、爱小偷小摸的!最重要的是,刘麻子没有正式工作、没有收入!就冲着这个,他还不如乡下人呢!”
“哎我怎么听说秦晓芳好像已经在老家说了亲了?!”
“真的吗?那她真是该死!”
秦晓芳尖叫,“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我真没有和他处对象!”
可是,她却看到众人鄙夷、怀疑的目光。
甚至连秦叔也看着她,一脸的不相信。
秦晓芳把心一横,尖叫道:“是靳野!那个新搬来的靳野!他天天过来帮着刘麻子挖这个坑的!”
刘麻子嗤笑道:“靳野?我知道他!”
“他不就是那个带着老婆孩子刚搬到花生胡同的那人吗?”
“我告诉你晓芳,除了你之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暗恋我,想和我谈恋爱、半夜来帮我挖地基……那也不可能是他!”刘麻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秦晓芳惊呆了,追问道:“为什么?”
刘麻子笑了,“为什么?你……你还问我为什么?”
“这还问吗?”
“靳野他老婆长得多漂亮啊!”
“哪个男的舍得让那么漂亮的老婆独守空房?”
“同志们,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刘麻子嘻嘻哈哈地问围观的群众。
大多数人都没吭声。
好几个刘麻子的酒肉朋友倒是大声应和。
靳野眯着眼睛盯着刘麻子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些应和刘麻子的人,一一记清了这些人的长相,心里的记仇小本本又添上了几副面孔。
这时,刘麻子又冲着秦晓芳得意地说道:“以后我俩结了婚,大晚上的我也不愿意留你一个人在家!”
气得秦晓芳面红耳赤。
倒是秦叔开了口,“晓芳,你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说起了靳野?”
秦晓芳呜呜地哭,“大伯你要相信我啊,这事儿真是靳野和佟思雅两口子陷害我的!”
秦叔皱眉,“什么?他俩跟你有仇?为什么要陷害你?”
秦晓芳抽抽噎噎地说道:“大伯,靳野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工农兵学员!”
闻言,秦叔眼里顿时精光暴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