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了,重倒是没有很严重。只是胤禛向来以孝治天下,太后这一病,宫里人难免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
这一年多来,太后在眉庄的照顾下,身体本已经一日好似一日。近期四阿哥弘历多来陪伴,眉庄来太后这儿便也少了些。其一自然是为了避嫌,虽说是庶母,可年纪也只不过差了几岁而已。其二是因着宫中现下两位有孕嫔妃月份都大了,乳母产婆宫女还有产房宫殿都得安排起来。再加上皇上近期又得了柔常在,莞嫔又出了事,后宫事务倒繁杂了许多。
结果现下太后一夜之间,突然缠绵于病榻不能起身,宫中便多了许多流言蜚语。有说眉庄即将封嫔,就不顾太后昔日栽培,过河拆桥的;也有说莞嫔失子,太后心中郁结,觉得愧对先皇所以病倒的。
众说纷纭。
起先大家还都不以为意,可传言却愈演愈烈起来。此事如果只牵涉了眉庄那倒是个小事,但是牵涉起了太后,倒不能任由它自己发展下去。
眉庄几次三番想为此求见皇后,都被剪秋挡了回去,只说是皇后头风发作,无暇顾及这些琐事,让眉庄自行处理。还有一次去求见时,遇到了祺贵人瓜尔佳氏,被她好一阵排揎。亏得眉庄涵养好,才没有当场翻了脸。
既然如此,眉庄也无法,只得让手下人偷偷暗查。可流言毕竟是流言,更何况是宫中的流言,很多时候就真的如空穴来风一般,实在是无从查起。于是眉庄发落了几个被现场抓到的宫人,背地里议论主子,违反宫规,各痛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此事一出,后宫里的人都说,之前惠贵人不过是如同敬妃娘娘一般端庄娴静,如今倒也有了几分年嫔娘娘当年掌事杀伐果决的风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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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您现在年纪都这么大了,正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又何必操心这后宫的事儿,安排这一出呢?”竹息端着一碗药坐在床前,一勺勺吹凉了给太后喂下。
太后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眼中的苦色浓郁沉重,更甚于面前这碗乌黑的药汁,还带着些许酸酸的味道。
“竹息,你从八岁起便跟着哀家。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进宫,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哀家心里想着什么,做了什么,你都是懂得,又何必多此一问呢?”太后摇了摇头,抬起手推了推竹息手里的汝瓷月白万寿碗,“这药太苦,哀家喝不下,不想再喝了。”
竹息点头,把药碗放在了桌面,拿了帕子服侍太后擦嘴,又把一早准备好的蜜饯端到了太后面前:“奴婢只是为太后不值。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太后您却还是念着他,想着能在最后再拉他一把,拉他的家族一把。这最苦的,还是您呀!您心里的苦,比这碗药汁子可苦多了。这些个是四阿哥尽早刚送来的蜜饯,说是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在如今京城里最好的那间千蜜阁买的,既开胃又生津止渴。太后试试吧!”
太后拣了一颗,在光线下细细端详了一阵,这梅子色泽剔透带着些微白霜,入口后酸甜之中还带着微微的咸味,嘴里的苦味果然淡下去不少。
“说真的,哀家哪里光是为了那个人。就算是有当初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哀家也首先是皇帝的生母,是大清的太后,是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荣耀,然后才是他的青梅竹马乌雅成璧。哀家也是不希望皇帝被后人谴责,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名声。年羹尧的事情还没处理干净,又才发落了老九,隆科多要是也这么快落马,这天下的书生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口诛笔伐。”
“太后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皇上。”
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知道她身上那明黄色的寝衣底下是怎样纵横交错的纹路,让她既开心又痛苦。六个孩子,她自入宫以来,足足给先帝生了六个孩子。可到现在,也只剩下了皇帝和老十四。
“说到底,也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帝是哀家生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哀家亲自养大的,可到底也有着这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在,又怎么能不心疼?当年哀家地位低下,不得已把皇帝交给了孝懿仁皇后抚养。隆科多大人是孝懿仁皇后的亲弟弟,也是皇帝名义上的舅舅。只要哀家现在病着,皇帝顾及孝道,就不能对他出手——这也算是哀家情至意尽了。若是他还不懂收敛,那哀家为了皇帝,也必容不了他!”
“真希望皇上可以理解太后您的良苦用心。”
“罢了,这事儿还是不要让皇帝知道的好。哀家和皇帝之间,始终都隔着老十四,这是跨不过去的槛儿了,只希望皇帝不要记恨哀家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牵扯上惠贵人?”
“有时候哀家也想,都是哀家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性格差异会那么大?纯元太心软,宜修太心狠。你看看这次莞嫔牵扯出来的这些子事儿,这哪桩哪件真的是意外?”
“此事太后已经有了决断,奴婢也不需要再多加置喙了。”
“说起来弘历这孩子也是有心,不说今日送来的这蜜饯,那日他来便提醒了哀家,那种情况下,哪有人想要前后晃保持平衡的?必然是往左右,企图抓住什么。如果真的是玉贵人推了莞嫔下去,玉贵人自己必然也要摔下去。可见着碧答应,从头到尾就在说谎。可惜哀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好在她自己听话降位禁足,也免得哀家费心思。虽然皇后不承认,可这背后没有她推波助澜,哀家也是不信的。若是皇上子嗣如先帝爷一般,她身为皇后为了巩固地位,动点手脚,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看看,这后宫现在还有几个孩子?”
太后越说越气,突觉头晕目眩,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