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芳的隔壁病床，不知何时，住进来一个新来的病人，正躺在那里输液。
倘若姜楠按原计划，在这个病房里吓唬钱小芳，势必也会吓到这个新来的病人。
要是把无辜的人吓出个好歹，那就造孽了。
姜楠默默地收起手中的符咒。
“算她运气好，今晚躲过一劫。
不过，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明天出了卫生所，她有且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
一是她娘家，太阳红大队的钱老三家。
二是她婆家，东方红大队的老刘家。
她和刘义明还没有领证，也没有办酒席，还不是合法夫妻。
这种时候，她要住进老刘家的话，不符合这个年代的规矩。
所以，她只能回她娘家……”
姜楠按常理推测了一通，打定主意，明晚要跑一趟太阳红大队，到钱老三家去吓唬钱小芳……
第二天上午，刘义明特地借来一辆牛车，在牛车上铺了一层干净的被褥，让钱小芳侧躺在被褥上。
然后赶着牛车，拐到街上买了几包东西，再载着钱小芳，回到太阳红大队的钱老三家。
钱老三正坐在家门口，悠闲地抽着旱烟。
突然，他看到了赶着牛车的刘义明，以及刘义明放在牛车上的大包小包。
他立即站起来，向未来女婿打招呼，笑得见牙不见眼。
钱小芳她妈听到声音，第一时间从屋里冲出来，夺过刘义明拎在手里的那条五花肉，高声对着屋里喊。
“大财，我的乖儿，你姐夫给你送肉来了，妈马上把肉下锅，做给你吃！
你想怎么吃？做粉蒸肉，还是红烧肉？”
胖胖的钱大财从屋里探出头来，问道：“几两肉啊？够我吃的不？”
刘义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未来丈母娘这个夺肉的动作，实在令他不喜。
还有，女儿受伤了，刚从卫生所回来，也不问问人怎么样了，首先就盯上了他带过来的肉。
这还是人吗？
另外，现在这个时间点，别人家除了干不了活的老人和孩子，全都去上工了。
他们三个倒好，整整齐齐的，全在家里待着，没一个去上工的。
他没有提前告诉过他们三个，小芳今天要回家的事情。
所以，他们不可能是特地请假在家等小芳回家的。
不去上工，应该是他们家的常态……
真不愧是整个太阳红大队最好吃懒做的老钱家。
也怪不得他们家是整个大队里最穷的人家。
真的是，白瞎了“钱”这个姓氏了……
钱大财看到肉，高兴地从屋里冲出来。
“哟，这得有一斤了吧？
妈，你去做，快去做。
一半做粉蒸肉，一半红烧。
我都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这回，我要一次吃个痛快！
谁也不许跟我抢！”
说着，他仿佛已经闻到了肉香，控制不住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钱小芳她妈乐呵呵地应道：“好好好，妈这就给你做，一半做粉蒸肉，一半红烧。
你放心，全是你的，没人敢跟你抢。
谁敢伸筷子过来抢，妈就帮你打她……”
说着，她瞪了一眼立在刘义明身边的钱小芳。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眼里没活儿的东西！
柴劈了吗？
水挑了吗？
猪喂了吗？
那么多天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外面了呢。
先进厨房，帮我烧火做饭……”
钱小芳她妈许多天没骂过女儿了，囤下来不少坏情绪，见钱小芳回来了，便一股脑儿地倾泄出来，倾倒在女儿身上。
她只管自己骂得痛快。
至于女儿在未来女婿面前挨骂，会不会觉得难堪？
一个连娘家妈都不疼的女人，嫁人后，会不会在婆家受欺负，会不会抬不起头来？
这些问题，她统统不去顾及。
已经换了芯子的钱小芳，根本就不把亲妈的话往心里去。
一条疯狗罢了，理她，反倒显得抬举她了。
钱小芳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落在刘义明眼里，是习以为常、逆来顺受。
他心疼坏了。
他知道钱小芳在家里不好过，却没想到，钱小芳他妈居然会当着他这个未来女婿的面，把钱小芳骂得这么狠。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要劈的柴在哪儿？我来劈！小芳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还得好好休息几天。”
钱老三站起来，推刘义明进屋。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你是客人，哪有让上门的客人动手干活的道理？
你放心，小芳这丫头没那么金贵。
她都已经在卫生所里养了那么多天了，身上的伤肯定早好了。
干点儿家务活而已，不会把她累死的。
你就别操心了。
来来来，咱们爷俩进屋坐坐。
等小芳和她妈做好了饭菜，咱们爷俩光负责吃，就可以了……”
钱老三推着刘义明的时候，钱小芳她妈正伸着脚，往愣着不动的钱小芳小腿肚上踢。
刘义明二话不说，立即冲过去，用行动制止。
他气哼哼拉着钱小芳，把她塞回牛车里。
然后赶着牛车，扬长而去……
钱小芳她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刘义明赶着牛车走远了，她才愣愣地问钱老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咱家小芳还没嫁过去呢，他眼里就没我这个丈母娘了？”
钱老三笑呵呵地说道：“蠢婆娘，你管他眼里有没有你这个丈母娘呢。
只要他眼里有咱家小芳，疼咱家小芳，那就少不了咱的好处。”
说着，钱老三指了指地上那些大包小包。
钱小芳她妈看看那些大包小包，再看看手里肥美的五花肉，顿时眉开眼笑。
老头子说的对，未来女婿对她的态度如何，一点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老钱家能不能从女儿的婆家那里占到便宜……
……
刘义明赶着牛车，载着钱小芳，回到了自家所在的村子。
冤家路窄。
二人刚到村口，就碰上了板牙婆婆。
板牙婆婆把大儿子家的小孙子拘在身边，自己则坐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一边拿着针线纳鞋底，一边与其他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儿闲聊。
看到钱小芳，她赶紧朝同伴们努努嘴。
看，杀狗凶手又来咱们村了……
……
刘大队长中午下工回来，刚进家门，就见自家蠢儿子站在走廊下面，正满脸带笑，跟一女的说话。
刘大队长定睛一看。
哦豁！
是钱小芳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她怎么在这儿？
自家蠢儿子不是赶着牛车，去乡里接她回家了吗？
怎么没把她送回老钱家，反倒把她带到老刘家来了？
刘大队长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这几天，除了狠抓生产，他把所有剩余的精力，全部用来思考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比如：
要怎样才能劝动儿子与人品堪忧、心思深沉的钱小芳退婚？
想退掉儿子与钱小芳之间的这桩婚事，要给多少赔偿金才合适？
给多了，他自己心里不舒服。
给少了，钱老三那般没皮没脸的人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他这边还没想好呢，自家的大冤种蠢儿子，居然直接把钱小芳单独领回家了？
刘大队长四处看了看，确定了这一点。
是的，钱老三他们不在这儿，钱小芳单独来他们老刘家了。
按他们红旗乡的规矩，哪怕婚事已经定下了，只要没摆酒、没领证，女方就不能单独到男方家里，必须有父母亲人陪同才行。
如果女方在摆酒领证之前，单独去男方家里了，后面婚事再出个什么变故，没成。
女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刘大队长瞪着刘义明。
刘义明见到刘大队长，立即告状，说他未来丈母娘欺负他未来媳妇了。
“……他们太过分了，我还在那儿呢，他们就要打小芳。
小芳身上的伤还没完全恢复，他们就要逼小芳干活。
我要是走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虐待小芳呢。
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把小芳给带回来了。”
刘大队长抚额。
你放心不下个鬼。
虎毒不食子。
钱老三夫妻两个再怎么不是人，再怎么不干人事，还能把他们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打死不成？
他们要真是那样狠心的人，钱小芳能在他们手里活到现在？
早死过八百回了……
这下好了，你一个不放心，直接大张旗鼓地把人领回来了。
哪怕你俩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干，你现在也不清白了。
再想提退婚的事情，钱老三那个掉钱眼儿里的懒汉，能把咱们老刘家搅个天翻地覆的，你信不信？
可是，刘大队长是真不想要钱小芳这样的儿媳妇。
他想了又想，决定及时止损。
趁现在，钱小芳还没有在老刘家过过夜，赶紧把她送回老钱家。
他宁愿多给钱老三一些赔偿金，也要把她送回去。
等钱小芳在老刘家过过夜了，想退婚，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到了那个地步，老刘家还坚持要退亲的话，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老刘家淹死。
他这蠢儿子，还有可能会被贴上“流氓、负心汉”的标签。
以后再想另找一个，估计比登天还难……
刘大队长沉着脸，让刘义明吃完饭，就送钱小芳回老钱家。
刘义明很不理解。
“爹，我刚刚说的话，您是不是没有听进去？
小芳在娘家会被虐待的。
我就是怕她被虐待，所以才把她接到咱家来的。
您现在却叫我把她再送回去？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在刘义明看来，把钱小芳送回老钱家，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这种事，他真的没办法做到。
刘大队长肃着脸，命令刘义明。
“我再说一遍，必须把她送回去。
你要是不送，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是刘大队长第一次放这样的狠话，刘义明一时之间，真的有被吓到。
可他转头看了看尴尬无助的钱小芳，又觉得——
要是连他都对她见死不救的话，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刘义明想了想，决定拖一拖，赌一赌。
他吃完饭磨蹭磨蹭，午休时间就结束了，他爹就得去上工。
等傍晚快下工的时候，他就带着钱小芳在外面找个草垛子躲一躲，天黑透了再回来。
他爹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天黑透了，他爹总不能逼着他，连夜把钱小芳送回去吧？
这种事情，他爹应该做不出来……
……
姜楠去河边洗衣服，碰上了板牙婆婆，才知道钱小芳住进了老刘家。
她微微一笑。
挺好。
老刘家的人上工最积极。
等老刘家的人全去上工了，钱小芳就落单了……
……
午休时间结束，村里的劳动力继续去半山腰垦荒。
老刘家。
钱小芳扑在刘义明的怀里哭。
她一边哭，一边对刘义明说，她害怕，不敢回老钱家。
“在娘家，我得跟男人一样上工。
下工后，还得洗衣服、做饭、劈柴、挑水、喂猪……
所有脏活累活都是我的。
我哪天要是不舒服，没把这些活干好，我妈就会对我又踢又打，又踹又骂……
我妈还会克扣我的饭菜，不让我吃饱，省下来的粮食，全进了我弟的肚子……”
在老刘家就不一样了。
在这里，她不用上工。
刘大队长的媳妇再看不惯她，为了儿子，也得忍着气给她做饭。
刘义明这个大傻子，还会把好吃的、好喝的，亲自端到她的面前，恨不得嚼碎了喂进她的嘴里。
这么一比较，在老刘家的日子，真的是神仙日子。
刘大队长和刘爷爷摆摆冷脸算什么？
皮不痛肉不痛的。
懒得看就是了。
钱小芳在心里盘算着。
要不，给眼前这个大傻子一点儿甜头，光明正大赖在老刘家得了。
当然，结婚是不可能跟他结婚的。
最后的底线她也得守住。
这样，以后碰上条件好的城里人，才能干干净净地嫁过去……
想到这里，钱小芳的手指，开始不规矩起来。
刘义明身上未开发的荒原，瞬间着火……
掐着时间，拿着一叠符咒赶来的姜楠：……
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算了，走吧，还是别看了。
做人不能太猥琐。
猥琐的气质一旦成型，连与猛兽对视，都拯救不回来的。
说不定还能把猛兽也感染成猥琐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