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子眯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钱小芳的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钱小芳头顶的金光，与之前的相比，好像弱了那么一点点。
他摸了摸刚蓄起来的那寸胡须，皱眉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倒霉事儿了？”
钱小芳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对方果然是个有本事的老道士，单单看几眼，就知道她遇上了倒霉事。
他要是再多看几眼，是不是就能知道她身上所有的秘密？
钱小芳露出纠结的神色。
可是，她心里的疑问，不问无为子这个老道士，又能去问谁呢？
想到这里，她又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至少，她的直觉告诉她，无为子这个老道士，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无为子做了个手势，无声邀请着钱小芳，进入他悄悄钻研道法的密室。
钱小芳小心翼翼地跟在无为子的身后，来到密室门口。
无为子推开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钱小芳往门内看去。
室内触目可及的地方，挂满了用朱砂画出来的符咒。
这些符咒有大有小，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个外行人看不懂的符文。
单从书法层面上来看，这些符文的线条苍劲有力，兼具立体感与节奏感，令人赏心悦目。
无为子有这个水准，哪天要是不当道士了，完全可以改行，去当书法家。
可是，这些正常人看来十分赏心悦目的符文，却把钱小芳给吓坏了。
钱小芳心里有鬼。
她眼里的符文，不是什么书法作品，而是道士用来驱鬼诛邪的制胜法宝。
是她的克星。
她觉得，那些符文好像是活的。
它们正在用力地挣扎着，狰狞地扭曲着，极力地摆脱着符纸的束缚。
一旦它们摆脱了符纸的束缚，就会一拥而上，冲过来撕咬她、啃噬她，瓜分掉她的三魂七魄。
让她连个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钱小芳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就走。
她害怕了。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知道。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乡下的穷村姑，她不是钱小芳。
她是城里来的下乡知青，叫廖红梅……
在农场被人用枕头捂死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彻底完蛋了。
没想到她死后，并没有进入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也没有见到什么黑白无常，更没有见到西方人信仰的上帝。
她一睁眼，就从农场回到了红旗乡，变成了太阳红大队，钱老三家的受气包女儿，钱小芳。
真正的钱小芳，被她亲妈踹了一脚，一头磕在重物上，死掉了。
接收了钱小芳的记忆后，她才知道，现如今的她已经定了婆家。
她那婆家，正是东方红大队的老刘家。
当初在红旗乡知青办，说她是刺头、死活不要她的刘大队长，成了她的未来公公！
这还真是，孽缘啊……
她正这么感叹着，钱小芳亲妈又抬起了脚，想要再踹她一次。
她正想扭住钱小芳亲妈的脚，把她掀翻，老道士无为子站了出来，说了几句话，替她解了围……
后来，她每次带着山货到红旗乡的收购站来卖，都会“恰巧”碰上无为子。
无为子会主动找她说话，还会用比收购站更高的价格，买下她手里的山货。
时间一长，她便觉得，无为子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没有把身上的秘密告诉无为子……
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她又重温了之前在火车上做的那个旧梦。
只不过，这回，她梦里的侧重点，有些不一样了……
梦里，她去了东方红大队，住进了知青点，成了姜楠的室友。
好不容易熬过了春耕，大家都累得脱了相。
这种时候，跟块卷饼似的刘大队长，又一次卷了起来。
他要求大家修建水渠、开垦半山腰上的荒地。
与她同一天到东方红大队的男知青叫周建军。
他实在是不想再挖地了。
于是他就主动去找刘大队长，说他会做土炸弹。
在刘大队长的允许下，周建军成了专为生产队制造土炸弹的技术员。
他不用下地，一天也能记十个工分。
有了周建军做出来的土炸弹，修建水渠和开垦荒地的效率，都大大地提高了。
刘大队长很高兴，高兴之余，又起了小心思。
他想让周建军把做土炸弹的技术教给他儿子刘义明。
周建军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把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刘义明。
刘义明刚学会了这项技术，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给众人看。
结果，刘义明做的土炸弹没问题，引爆的程序也没问题。
但他运气不好，插好引爆的管子，必须要撤退到安全区域去的时候，他却不小心摔了一跤。
没等他爬起来，脚边的土炸弹就已经炸响。
“轰……”
刘大队长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自家唯一的儿子，被炸飞，被炸断双腿。
他冲过去，抱着血流如注的儿子不断哀嚎。
失去双腿的刘义明一直抽搐着，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就一命呜呼了——
梦到这里，再度戛然而止。
钱小芳猛地惊醒，抱着薄被，陷入沉思。
接下的日子，她常常跑到太阳红大队与东方红大队的交界处，听着东方红大队后山那儿时不时传来的轰响，露出钱老三看不懂的微笑。
终于，到了梦里刘义明被炸死的这一天。
钱小芳背着山货，再一次去了红旗乡。
不过这次，她不是单纯去卖山货的。
她要往刘大队长的伤口处撒一把盐。
她要赶在刘大队长痛失儿子的悲痛时刻，举报东方红大队私制土炸弹，还因此出了严重的事故，出了人命……
可惜，她的盘算再一次落空了。
上头接到举报，兴师动众，派了那么多人去东方红大队仔细搜查。
结果连土炸弹的影子都没见着。
至于她说的炸死了人，上头派出去的人也查证过了。
假的，东方红大队的每一个社员和知青，都好好地活着哩……
钱小芳不想相信这个结果，于第二天，鼓动钱老三，让他去未来亲家那里，告诫未来亲家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