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恼怒，兴师问罪。
这些都是落羽早有预料到的。
但当祂真的捉住她的手腕，用那双玻璃辉煌的眼睛沉沉地看向她，质问她“难道就没想过祂该怎么办”的时候，落羽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教堂里，神父合上圣经。
参加集会的人群全部起立，在唱诗班的带领下合唱颂歌。
教堂熠熠生辉的彩色玻璃的注视下，那些溢美之词仿佛凝成华美的彩带，在绘画着天堂盛景的教堂穹顶上旋转飘扬，美轮美奂。
如此光辉照耀，神圣的礼拜日。
可一切都不会比祂更合乎心意。
“不是没有想到过。”落羽向神明坦白自己的罪过。
她忐忑不安地走进忏悔室，但当神明向她投下了宽容而慈悲的一瞥，她的心就安定下来。
“我欠赵翊一条命。”落羽垂眸，羽扇般的眼睫在阳光下呈出淡金的色彩，“所以我想，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就能毫无保留地来到你身边了。”
“嗯。”祂以此做简单的回应。
听不出情绪，似乎只单纯地表示祂有在听她说话。
眨眨眼睛，偷觑祂一眼。
瞧见祂神色也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气消吗？
有些苦恼，又有些无措。干脆捧起祂的脸，想也不想地在唇上轻嘬了一下：“最喜欢你了。”
神明挑眉：“别转移话题。”
虽然眼睛里多了丝笑意，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还有呢？坦白从宽。”
“还有什么？”落羽故作不懂地歪了歪头。
这时教堂的唱诗声停息下来，礼拜接近尾声，神父替他的神为一众信徒赐福，而部分虔诚的信仰者开始为主奉献。
“还有，要是你真的死了呢？”
人类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即使能够复刻一个出来，那也不再是她。
祂问的尤为认真。
此前，万千世界的庞杂和无趣尚可接受，可遇到她之后，祂便怕了。
“不会的。”感受到祂的心情，落羽也压下玩闹的心情，“因为我相信你会来救我的。”
这不是撒谎。
亲昵地与祂额头相抵：“你总会来的，不是吗？”
手术刀滑过手腕的那一刻，她心底确实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但对还清债务感到释然的同时，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祂的身影。
第一个念头是：糟糕，还清了这份债，不小心又欠下了新的一份。
而第二个念头便是：没关系的，祂会来救她的吧。
“说完了？”
“嗯。”这下是真的说完了。
“这么依赖我，不怕我转手把你卖了？”神明轻笑。
戳中了落羽好久之前那份暗戳戳的怀疑，她哼了一声，撅着嘴呛回去：“怎么，你想把我卖到哪儿去？”
“嗯……那就卖到游戏世界里当NPC。”祂还真的考虑起这个事来，“让你给我当苦力，还不给你发工资。”
落羽皱皱鼻子：“你敢！”
旋即鼻子就被捏住了：“那有什么不敢的。”
落羽佯怒地偏开头：“不理你了。”没多久自己绷不住先笑出声来，脸上红扑扑的，“哎呀，烦人。”
他们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怎么这会儿却害羞起来，像是纯情初中生在谈情窦初开的恋爱一样。
教堂的集会此时结束。
信众们陆续起身退场，偌大的教堂逐渐变得空旷起来。神父仍站在台上，手捧圣经不知在想些什么。
“结束了。”落羽起身，“我们也走吧？”
邪神牵住她的手，却说：“你心中装着其他男人这件事，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怎么又提？
难道祂不是邪神，而是醋缸成精？
“不行。”落羽跺跺脚，“我全都坦白了，你必须原谅我才行。”
“就不。”拒绝的很是直接。
“那你也还没解释骗我的事情呢。”落羽双手叉腰，“就是我父母的事，你还伪装成了医生，故意骗我去死吧？”
某位光荣而伟大的神眼神飘忽：“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揭过了。”
“没有！”落羽不客气地掐他腰上的软肉，“你说过事情结束后会给我一个说明的！”
“唉。”祂无奈叹气，“你在他们心中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在我心中这么重要。”
“那也不是你骗我的借口。”噘着嘴不接受。
“你得认清事实。”祂道。
“我清醒着呢。”落羽一抬下巴，“再说有些事情也不能太从事实的角度出发，得过且过嘛。”
“啧，愚蠢的人类。”
“你骂我？”
“不是。”祂忽然笑了，捧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我这是在喜欢你呢。”
落羽一噎，红着脸不说话了。
吵来吵去，最后还是变成了笨蛋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嬉闹了好久，她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有其他人在看着他们似的。
从邪神的怀里挣了半个身位出来，扭头一看，恰好与带着老花镜的神父的视线对上。教堂里走得空空荡荡，老神父满眼惊骇地瞅着他俩。
“怎么、怎么被看见了……”
磕磕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来，落羽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然后把脑袋一下子藏进了祂的衣服里。
鸵鸟战术便是如此。
把头埋进沙子里，只要看不见，就好像周围所有的尴尬事情都不存在一样。
“我们回去吧。”嗫喏着拉扯祂的衣角。
“好啊。”祂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神明警告地扫了神父一眼，伸出食指轻抵在唇上。微笑，精致的面庞诱惑而邪恶。
直到这两人消失在飘渺的黑雾中，神父也没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半晌，才颤声道：“神啊……”
放下圣经，用颤抖的手取出手帕，擦拭起他的老花眼镜。做完这些，神父在打扫卫生的修女嬷嬷的不解眼神中开始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
“喂，我最后再确认一下。”少女软软的声音，“你可不要生气啊？”
“嗯？”
“就是……赵翊，他真的没事吧？”
“没死。”祂挑眉，“我不是说过倒转他的时间，抹去他的记忆，然后把他丢进一个相对平和的小世界里自生自灭了吗？”
“唔……”少女皱起眉头，忽然大叫，“哇啊，你不要动手动脚！”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响起少女带着闷闷鼻音的问话：“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真让他死了，你肯定会记住他很长时间吧？”祂反问，接着好霸道地命令道，“我不准。”
居然想用死亡的方式在落羽心底打上独属于他的那一份印记，真是狡猾的人类。
可惜，祂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手指滑下。
又是一声惊叫：“啊——不是说了不许动手动脚的嘛！”
祂轻笑着俯身压下：“生气了。”
生气了，需要好好补偿才行。
也不知祂做了哪些“动手动脚”的事情，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半天才重新呜咽着响起：“你答应过不生气的……”
抽了抽鼻子，一听就是哭得不轻。
祂还在笑，显然是很满意少女的反应，偏是这样还要在嘴上欺负她：“胡说，我可没答应。”
……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如同一片安静的荒原，静的只能听见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落羽翻了个身，脑袋抵上祂的肩膀。
“好幸运能遇见你。”
祂与她十指交握。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