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少有人至,处于半荒废状态。以至于小路的后半段已经失去了人类行走的痕迹,被荒草和树林占据了。
好在落羽当前的状态也不用顾忌什么荒草树木,她按照脑中模糊的记忆,向印象中的那个地方寻去。
小时候,她总觉得这条路很远,要走上很长时间。
而当二十年后的她重走这条路,才发现它原来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漫长,从进入到走出,也不过只用去十几分钟的时间。
路的尽头,也是那片杂树林的出口。
破旧褪色的铁皮围挡横在前方的荒野上,左右围了近百十米的距离。
一块警示牌竖立在铁围栏旁,上面的字迹虽严重掉色模糊,但尚还可以辨认——
废弃住宅,禁止入内。
二十年的时间,警示牌的效用也随它上面的字迹那样变得缺乏震慑力。
铁皮围栏被翘起一角,显然是有人曾经不顾警告,偷偷溜进去过。
落羽知道,这后面就是孤儿院了。
那场雨夜的凶案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
她应该到后面看看吗?
近乡情怯,更何况是个给她留下了惨痛回忆的地方。
刚认出通往这里的小路时,她有多迫不及待地跑来,现在,心中就有多不安和犹豫。
还是看看吧。
没什么的,她已经记起这件事了,她已经拥有了直面这件事的勇气。
就当是……祭奠故人。
深吸一口气,落羽弯下腰,打算从铁皮的豁口处走进去——虽然没必要这么做,但她还是想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至少,她是从“门”走回去的。
“那场事故发生过后,这里就荒废了。”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熟悉的声音。
落羽动作一顿,到了铁围栏的另一侧,抬头向上看去。
赵翊坐在围栏的上方,整洁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风吹动他的发梢,含笑看着她。
干净清爽的青年形象,他这样出现,就好像什么灾难都没有发生过,他们普普通通地长大成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相约重返童年的孤儿院一样。
“政府尝试出售这片土地,另做他用。但因为当年那件事报道范围太广,影响太大,所以没有人愿意接手这里。”赵翊从围栏上跳下来,站到落羽身侧。
“后来,又听说这里频频发生儿童走失的事故。无奈之下,只好用铁皮将这里围起来。”
他拍拍落羽的肩示意她向后看:“我们的孤儿院就这么荒废了,二十年后,断壁残垣。”
赵翊没有夸大其词。
无人打理的房屋总是荒废的很快。
顺着赵翊所指的方向,落羽看见坍塌的院墙,锈迹斑斑的大门,门前半人高的荒草,和门后院内枯败老树的嶙峋枝杈。
成群的乌鸦在树杈上歇脚,赵翊丢一颗石子过去,立即惊起一大片沉沉的黑幕飞向天空。
落羽心中悲凉。
她小时候的家,也已经不在了啊……
“赵翊。”轻唤一声,看向赵翊精致忧郁的侧脸,落羽有很多话想说。
事到如今,她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特别她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好巧又在附近,遇见了明显等待已久的他。
是赵翊把她从逃生游戏中偷走,带回到现实里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想做成这件事有多困难——
那么多人困在逃生游戏中挣扎求生,至死都没能再看回现实世界一眼,赵翊却不仅自己顺利回来了,而且还带上了她。
说起来,赵翊和掌控游戏的那位“祂”可是处于敌对的状态啊。
从神明的眼皮底下将她带走,他该付出多大的代价?
“赵翊,我……”
不能再模棱两可地逃避了,把事情说明白,赵翊受到的伤害或许还会少些。
“嘘。”赵翊却用食指抵住唇,对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说着牵起她的手,没有走那老旧变形却紧锁住的铁门,而是寻了处墙壁的缺口,从坍塌的半截矮墙中翻了进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赵翊既能够触碰到现实世界的景物,又能触碰到幽灵状态的落羽。
自己跳进院落后,他抱住落羽,掐着腰将她拎了进去。
“好轻,是不是瘦了?”他关切地问,像普通人寻常寒暄那样。
像个普通人那样。
落羽不由恍惚了一瞬——
尽管表现的自然亲切,如同从未分开过的青梅竹马,或者相伴长大的亲密兄妹,但是她和赵翊都心知肚明,他们早已不是普通人。
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的那种关系。
“赵翊,我有话要对你说。”落羽站定了脚步。
假的成不了真,虽然不知道赵翊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笼罩着他们的朦胧幻像,总有被戳破的时候。
“看,那里是我们以前睡觉的地方。”
赵翊指着一个屋顶漏洞的房间,拉着落羽就要进去看。他佯作没听到落羽的话,一举一动,都万分固执。
“赵翊!”落羽沉下声来,认真地大喊。
赵翊兴冲冲往屋子里走的动作立即顿住了,他愣了好久,才大梦初醒地转身。
看着落羽,细美的凤眼里竟显出哀求一般的神色来:“怎么,连这一点时间也不愿意施舍给我吗?”
落羽被他的悲伤击中了。
若是他尖叫,发疯,撒泼,打滚,她都能恨下心来,按住他把话给说清楚。
可是面对这样悲伤的赵翊,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之后你愿意听我好好说话。”落羽走过去,主动牵起他的手,“那好吧,我会陪着你的。”
“真是太好了。”赵翊全然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攥着她的手向房间里走。
“真小啊,没想到当年居然能住下那么多人。”他感慨道。
是啊,现在一看,这里可真小。
被赵翊的情绪感染,环视着旧日里嬉闹休憩的居所,落羽不免也有些触动。
这个房间真的很破败了。
儿童尺寸的小床上,被褥陈旧泛黄,还留着啮齿动物啃噬留下的破洞。储物柜的抽屉应该是后来被人翻过,敞开着,现出其中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
赵翊从中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小本子,翻开几页。
“看,你送我的花还在。”他道。
落羽凑上去看,那是一朵雏菊,某个秋日她摘下来插在赵翊的头发上,嘲笑他是“花姑娘”。
赵翊因此生了很久的气,却没想到这朵小花被他保存下来,宝贝般夹在笔记本里,日渐枯干,成为一个漂亮的标本。
“嗯,是啊。”落羽点点头,落在花上的视线不由变得温柔了几分。
之后,他们一起前往小时候经常玩闹的那棵树下,观看了斑驳墙皮上技法粗糙的儿童画,来到角落里一座小小的坟包前,祭奠那场事故中死去的家人们。
最后,他们坐在大厅外的石阶上歇脚。
赵翊帮她遮挡上午时分越发灼热的阳光。
静谧而美好。
就当落羽以为他们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谈谈过去、现在和未来,赵翊忽然神色一变,凝起眉来。
“时间不够了,该走了。”他道。
“什么?去哪?”落羽不明所以。
赵翊不答,只是俯身抱起她,按下她的脑袋,然后在虚空中破开一条时空的隧道,带她转瞬隐没其中。
他很想和落羽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
但是不得不走,祂,追过来了。